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小说下载尽在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西岭千秋雪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书名:《八号风球》 作者:卡比丘   文案:   霸道总裁接手了亡弟养的失明菟丝花的故事。   Day 0.      香岛的台风天来的又快又急。   霍长治那一班机在离岛机场落地时,雷鸣电闪打在机翼附近,一条长长细细的蓝白色电光劈在空气层里。   他抬手关了阅读灯,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。   霍长治接到医院电话时,正在谈判桌上与人斡旋缠斗,精疲力竭之际,秘书推门而入,说有紧急的事情,必须要他亲自接听。院方告诉他,他的弟弟霍久安在跑全程马拉松时突发急性心肌炎,病情很严重,请他尽快来香岛一趟。   这一切都显得不真实。   霍久安与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联系。他们的父母在二十年前就和平分手了,霍长治跟着父亲留在海市,霍久安则是跟着母亲去了香岛。   霍长治是个性格冷淡的工作狂,几年前母亲去世时,他来了一趟香岛参加葬礼,后来因为公事来过几次,都未曾约霍久安出来坐过,没有料到这次见面,会是这么惊险的状况。   霍久安比他有人情味许多,与父亲来往的比他勤快,也知道父亲不久前发现恶性肿瘤,做了肺局部切除手术,强烈要求霍长治先不要通知父亲。   “多事之秋。”   霍长治心中突然跳出这个词。八月还不到秋天,这雨却让香岛的气温有了秋天的态势。   机身在降落时剧烈地震颤了几下,重重敲在地面上,滑行时还在左右摆动,旅客们悬着的心也随着飞机落地了。      霍长治赶到仁安医院,霍久安戴着呼吸面罩睡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。   医生简单和他介绍了霍久安的情况,一言概之,情况很不良好,要做好最坏的打算。   霍久安意志力坚强,求生欲强烈,但和死神搏斗,更需要的是他缺乏的那一点运气。到了五点,他醒过来,坚持要见自己的哥哥。   霍长治穿着隔离衣,走进这个冰冷的病房。   “哥,”霍久安叫他,声音很微弱,逻辑清楚,“你听我说。”   霍长治仔细听着。   “如果我撑不过去了,你帮我做一件事,去找一个叫做许初的人……在海昌大楼B座1603室,一定要快,他一个人出不了门,我要把我的角膜捐给他,”霍久安说得很急,因为探视时间只有短短五分钟,“……你要帮我看着他,看他把眼睛治好……先别告诉我他我……就说我去海外工作了。钥匙,房门钥匙在我包里的内层,我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箱,密码ucs85d36,里面有……设计图,你要一起带去,否则……”   霍长治看着霍久安焦急的神色,最终点了头。   “谢谢你,”霍久安想伸手握着霍长治,最后只稍稍移动了指尖,方才急切地说了一连串的话,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,“海昌……海昌大楼……密码……”   他想再重复一遍,胸口闷得窒息,只得嘶嘶地吸气。   “海昌大楼B座1603室,许初,”霍长治替他复述道,“密码ucs85d36,把设计图带去,我记住了。”   “你要……看着他……”霍久安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明白。   “我会看着他把眼睛治好,”霍长治道,“我不会食言。”   霍久安这才放下心来,整个人都好像耗空了最后一分生命力,手软软地垂在床边,闭起了眼睛。   如果不是心电仪的线条还一跳一跳,暗示着他的体征,霍长治几乎要怀疑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。   探视时间到了,护士礼貌地带着他,即将走出重症监护室时,霍久安又叫住他:“哥……帮我告诉他……对不起。”   霍长治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,想着霍久安提出的要求。   都是不难的事情,合在一起就有点奇怪了,霍久安说住在1603室的人叫许初……   霍长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,记不清是哪里听见过,就不回忆了,去看一看便知。         Day 1.      2:00 p.m.   霍久安没能熬过这个晚上,九点钟时断了心跳,没有救过来。   霍长治和霍久安没有许多感情,更像陌生人,因此不过有些遗憾罢了。他联系了父亲,父亲正在从澳洲赶来的途中。   他把霍久安的后事交待给助理去安排,想到对亡弟的承诺,霍长治去了霍久安口中的海昌大楼,顺道经过霍久安所在的科技公司,去他办公室里取了图纸。   霍久安怎么也算是公司的一个中层,尸体都没凉透,快节奏的科技公司已经将他的东西都打包完毕,准备还给他的家里人了。他去年获得的设计大奖的奖杯,也被带子捆在打包箱上,再不见放在壁橱里时候的风光。   唯有他镶在墙里的保险箱,没人知道密码,便无法打开。      霍长治身份和霍久安不同,自是得到了公司老板的热情招待,他没空和他们多谈,开了保险箱,里边只有一份厚厚的文件袋。公司老板原本想阻拦,可对方是霍长治,他不敢开口,只得眼睁睁看着霍长治拿了就走。   霍长治下了楼,招了辆的士,直奔海昌大楼。   海昌大楼在佐敦道附近,位置还不错,一栋修了十多年的公寓楼,分A、B两座,密密麻麻排着小小的窗户,一看便知都是狭小的公寓套房。   B座楼下的小隔间中,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安保人员,驾着老花镜,读花花公子杂志,看到霍长治走进来,将眼睛从杂志上抬起来,看了他一眼,又低下了头去:“电梯左拐。”   霍长治进了逼仄的小电梯,按了电梯上十六楼,1603在走廊的最深处,霍长治看着昏暗的走廊,皱了皱眉,往前走。   他手里是从霍久安包里取的一串钥匙,霍长治也不知是哪个,都拿了来,停在1603室门口,试了两三个,就开了。   屋里很昏暗,窗帘半掩着,房子比他想象的要大,约有一百多平米,设计的很简单,房里只有客厅的环灯开了,暗暗的一圈,打在家具上。   房子里没一处有尖角的地方,全是柔软的弧线,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,照理说该是很温暖,却因为昏暗的室内光线,而显得不伦不类。      霍长治脱了鞋,走进去,正站在沙发边打量房间的摆设,背上突然按上了一只手。   霍长治身体反应迅速地转身扣住了对方的手,往沙发上推过去,对方发出了小声的惊呼,被他按在柔软的座椅上,小幅度地挣扎。   “霍久安,你放开我!”对方的声音音质很冷,霍长治低头看,被他压着的是一个青年,刘海很长盖过了眼睛,只能看到削尖的下巴和和抿着的唇线,这应该就是许初。   霍长治松开手,站起来,许初立刻抽回了手腕,霍长治注意到他手腕上绑着一个两指宽的黑色塑胶环,正一下一下闪着绿光。   “抱歉,我是霍长治,霍久安的哥哥,”霍长治介绍自己,依照霍久安的嘱咐,告诉许初,“他有急事去海外工作了,让我来看你。”   许初闻言一愣,看不出多余的表情,隔了一会儿,许初发出一声轻笑,道:“海外?”   “紧急援非,去了通信很差的地方。”霍长治讲起预先想好的说辞,观察着许初。   许初呆坐片刻,见霍久安不动,起身送客:“看完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   许初没穿袜子,赤足踩在地毯上,他左脚的脚踝上也带着一个闪着绿光的塑胶环。   霍长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霍久安和许初的关系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。   “你——”出于对霍久安的承诺,霍长治还想说几句,却被许初打断了。   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许初突然转过来,跌跌撞撞地推搡着霍长治,要将他推出门,霍长治不明就理地被他推着,接近门口时,突然间,许初脚步一顿,房内响起了警报声,警报声不响,也不快,像是在告诫房子里的人:不要越界。   许初手上和脚上的脚环也发出了橙色的光,不过他自己是看不到的。   他往后退了一步,警报就停了。   霍久安的温和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:“小初,不要乱跑。”   “你走吧。”许初慢吞吞地走回沙发,他穿着宽大的居家服,左脚有些跛,霍长治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头顶,头发长了,遮着一半的细白的后颈。   霍长治皱着眉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你紧急援非的弟弟没有告诉你吗?”许初不带情感地叙述,“就是你看到的样子。”   “我替你报警。”霍长治掏出手机,发现没有信号。   许初好像知道他在做什么,发出一声嘲笑:“霍久安,你这次又是在玩什么,角色扮演?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。”   “……”霍长治有点无奈,“你等我一下,我去有信号的地方报警。”   随即便转身要走,近门口时,突然又响起了警报声,这次的警报尖利了不少,螺旋音撞击着了两人的鼓膜,霍长治退了回来,警报依然不停,他靠回许初身边,大声问他:“怎么回事?”   许初捂着耳朵,一脸难受地摇头。   过了一分钟,警报声才停。   “小初,为什么要带别人回家呢?等我回来。”   霍久安的声音又传出来。   霍长治看了许初一眼,深感自己低估了弟弟的变态程度。   “我走出去会有什么后果?”他询问许初。   许初微微一扯嘴角:“高压电击,不会致死,可能会失禁,你可以试试看。”   “好了,现在我也出不去了。”霍长治有些后悔替霍久安办这份差事,他以为最多是两个小时的事情,连助理都没有知会。   等助理发现他失踪,到报警,再到警察找到他们,至少也得一两个整天了。   许初不接他的话,坐在沙发上,蜷着身体靠在柔软的皮椅背上,手放在玻璃面的茶几上用指尖敲击,发出脆响声。 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许初道:“霍久安这走的真够急的,什么都没告诉你。”   霍长治突然想起自己包里的图纸,便取出来,他告诉许初:“他给我留了一份图纸,或许建筑安保系统的设计图。”      3:30 p.m.      霍长治把图纸摊开在餐桌上,是两张A0图纸和几张A3,扫了一眼便犯了难,霍长治是学金融的,只懂得看最基本的电路图,像这么复杂的图纸,他就完全抓瞎了。   许初听着霍长治突然没声了,问他:“你不会是看不懂吧?”   “……”霍长治很难得地有些尴尬,“我不是工科出身。”   许初磨磨蹭蹭站起来,挪到霍长治边上:“我懂,你说给我听。”   霍长治看着纷繁复杂的线路,不知从哪开始说。   “不,我还是要先确认你不是霍久安,”许初改变了主意,后退一步,“万一你是霍久安,装别人来骗我,我这么认真读图,不是很可笑吗?”   霍长治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决策,眼下被锁在房里,身边还有个瞎子一直说自己是霍久安,这才是可笑。霍长治不耐烦地抓着许初的手摸自己的脸:“那你确认吧。”   “你干什么!”许初缩回手。   “盲人不都是这样?”霍长治见许初还不配合,压低了声音,怒气涌上来,大有平日里训斥下属的架势。   许初被他凶得愣了愣,才说:“我只失明了一年不到,而且我也没摸过霍久安的脸。”   “那你打算怎么确认?”霍长治口气仍旧不善,“你又看不见。”   许初想了想,手伸向摸霍长治的头顶:“先让我看看你的身高。”   霍长治由他摸,许初的手既冷又软,像蛇一样从他的头顶摸下来:“好像比霍久安高一点。”   他的拇指按过霍长治的眼窝,鼻梁,和嘴唇,再到下巴:“大概有点不一样。”   “可以安静地摸吗?”霍长治克制自己,冷静地建议许初。   许初的手又从他的脖子滑下,来到了他的胸膛,戳了几下他衬衫底下的胸肌,再下滑到他的腰间。   “好了没有?”霍长治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搜身,心里极度不适,开口喊停。   “没有,我还要确认你没有穿内增高呢。”许初跪了下来,手从从霍长治的大腿根一路往下,从霍长治的角度往下看,简直是要了命的别扭。   终于,许初满意地收回了手:“可以了,霍长治,霍久安,长治久安,真够土的。”   霍长治一身鸡皮疙瘩还没下去,懒得与他多说,去一边开了灯,坐在椅子上看图纸:“我要怎么说给你听?”   “你从总设计图的从左上方开始说吧。”许初道,生怕霍长治听不懂,他又加上一句,“总设计图就是最大的像建筑平面图那张。”   总设计图比总线路图简单一些,主要是各个仪器的分部,以及一部分重要的电源布线,图右边一条深线条代表大门入口,门口有一个方块样的东西,用紫色的阴影线填满方格。   霍长治对许初描述了方块的形状,许初支着下巴想了想,敲敲桌子:“顺着方块下面连着的那条实线再往下走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方块下有线?”霍长治问他。   许初抿了抿嘴:“霍哥哥,废话要不要这么多啊?”   “……”霍长治深吸了几口气,奉劝自己不要和一个残障人士计较。   霍长治花了两个多小时,详细地为许初描述了总设计图的各个节点,许初听完,陷入了沉思。   墙上的挂钟突然敲了十八下。   “有没有什么吃的?”霍长治等得无聊,站起来,主动担负起了饮食工作。   许初还傻愣愣地窝在椅子里,想着事情。   霍长治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,去厨房觅食了,厨房的门上着锁,他又去包里翻了钥匙才打开。   霍久安给许初留的食物不少,冰箱里有一周量的蔬菜和肉类,还有几盒营养饮料。他合计了合计,撸起袖子,拿出鸡蛋和青菜,准备下碗面。   可是把食材放在案板上以后,霍久安就不知该做什么了。      “你在干什么?”许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中断了发呆,走了过来,靠在门上,问霍长治。   “我想做碗面。”霍长治说。   “你会吗?”许初问他。   “不会。”   许初向他走过来,差点被垃圾桶绊倒,霍长治手里拿着刀去接许初,又险些将许初划伤。终于让许初在他身旁站定了,许初摸了摸案板上的东西,指挥他:“先把菜洗干净,放在盆里。”   霍长治听话地将菜在水下冲了冲。   “你要煎蛋的话,要起油锅,你找一个平底锅,”许初形容,“就是底是平的那种——”   “我知道平底锅。”霍长治说完从上面的橱里翻出一个小奶锅来,递给许初,“是这个吧?”   许初一摸就摸到圆圆小小的奶锅边缘,叹了一口气:“是、是、是。我看不要做难度那么高的东西了,不如吃泡面吧。”   霍长治搜了一圈厨房,没找到泡面。   “霍久安好像是说过,那些东西不健康,”许初蹙着眉进一步妥协,“那就别煎蛋了,装一锅水烧开,都一起煮煮得了。”   听霍长治没动静,许初平心静气地问他:“所以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建议吗?”   霍长治只得照做。   做出了一锅好歹没有糊的面,上头清汤寡水飘着两颗青菜和蛋,看不见一星油光,撒了些盐才有点味道。   许初慢慢地撩着面条吃,霍长治咬了一口就不动了,他保证自己出生以来都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。   “霍先生,你还要干好几天的活呢,”许初劝他,“你饿死了我怎么办?”   许初吃东西时,把刘海架到耳朵后面去了,露出了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。他的眼尾有些上翘,瞳仁是琥珀色的,直径很大,如果许初看得见,想必是能望进人心里去的一双眼。   “我弟弟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?”霍长治问许初。   许初咬着筷子,抬起脸来,反问:“霍久安真的是紧急援非?”   霍长治无法回答。   “你也有事瞒着我,我为什么要对你如实相告?”许初低头又划了两口面,放下了筷子,站起来,“不吃也把碗洗一洗吧,休息一下继续看图。”   “大概要多久才能出去?”霍长治叫住他。他的父亲应该已经到香岛了,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下属们突然找不到人,一片忙乱好似没头苍蝇的样子。   许初回过身,摊开手:“那就要看你弟弟做得究竟有多复杂了,快的话一两天,长的话……”  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雷。   像是隔了厚厚的湿毛巾传入他们耳朵里,霍长治四顾了一番,又站起来,去别的房间检查,才发现这个百多平米的房子,把所有的窗都用水泥从里面封起来了。   或许是因为许初看不见,霍久安连最基本的掩饰也没有做,冷硬的墙面充斥了霍长治的视野。   “霍久安……”   如果霍久安没有意外身亡,许初会这样被他关在这里多久?   霍长治下意识看了许初一眼,许初的表情很平静,像个没事人一样,今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,都让他感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。   这样无能为力的失控感,令霍长治心生焦虑。      7:00 p.m.   许初的理解能力和记忆力惊人,饭后,他让霍长治陪着,又把总设计图梳理了一遍,一些霍长治都没注意到的细节角落,许初闭着眼也能给他数出来。   核对完最后一个模块,许初伸了个懒腰:“好了,我困了。”   霍长治看了看钟,才九点,但他派不上用处,什么都得听许初的。   “你穿霍久安的衣服吧。”许初摸着墙,走进卧室,拉开了第一个衣柜。   霍长治提出了方才检查房间就生出的疑问:“只有一间卧室?”   许初头转向他,暧昧地轻声说:“霍久安也没有告诉你我跟他睡在一起的事情吗?”   饶是霍长治也被许初的口气唬地呆了一呆。   “那我睡客厅吧。”霍长治斟酌道。   “又不是孤男寡女,”许初随手抓了一条睡袍,在手里揉捏辨认一番,也不管霍长治在哪个方位,往身前一递,“你先洗吧。”   霍长治俯视着许初,许初把手撑在半空等着他,他不再坚持了,拿了衣服先去洗漱。   浴室的抽屉里有霍久安备好的全新的毛巾和洗浴用品,霍长治快速地洗完了,套上霍久安的睡袍,袍子宽松,也显不出大小来,他擦着头发出去,让许初去洗。   许初一关门,霍长治观察起卧室。   卧室的灯光都是为霍久安这个能看见的人服务的,任何人在这里,都可以感觉到设计师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新婚的氛围,然而他想到房间倒影在许初空空荡荡琉璃一般的眼珠中的景象,却徒生诡异。   大床对面的背景墙是暗红的,原本应该摆电视机的地方空无一物。   床上方安了一个大相框,红木边缘,里头是一张白画布。   霍长治看得皱眉,霍久安说得那句“对不起”,应当先给他这个哥哥。      10:00 p.m.      思索间,许初出来了,他的睡袍也是暗红色的,衬得他肤色和透明一般,头发湿湿地垂在颈间,水珠从发尾滴下来,掉进他的锁骨的深窝里,又因为他不确信的移动,从锁骨上掉下来,滑过胸口能见的一小片皮肤,将暗红的睡袍颜色染得更深。   许初的手离开扶着的墙,距床还有两米多的距离,他张开双手,碰到了站在一旁盯着他的霍长治,手被烫的一缩。   “你傻站着干什么?”许初侧过脸问他。   霍长治不认可地看着他滴水的头发,强忍着替他擦干的冲动,答非所问道:“你见过这房间的样子吗?”   许初摇摇头,换了方向,走向床边坐着。   水又滴到了枕头上。   霍长治还是没忍住,去浴室拿了一条毛巾兜着许初,叫他自己擦。   “霍哥哥,你怎么和霍久安一模一样,”许初的语气带着笑意,对霍长治说。   霍长治不置可否地把许初的枕头翻了个面,自己坐到另一边去。      许初擦干了头发,把毛巾往地上一扔,整个人埋进床里,裹着被子。   霍长治见他真的要睡,就关了灯,也躺下来了。   两人中间又隔了两个人的距离。   往常这种时候,霍长治还在看文件,或是和下属开总结的例会,他看着漆黑的房顶,没有什么睡意。   许初也没睡意,就侧过身,跟他聊天,“看完设计图,我倒是明白了一点,为什么程序会发现在房间里的是你,而不是霍久安。”   许初有个习惯,可能是因为还没有适应盲人的身份,即便他看不见,他也喜欢看着别人说话。而这样的黑夜里,他可以尽力假装眼前的黑暗只是因为室内太封闭,并且没有光源。   霍长治发出了疑问的单音,许初继续说了下去:“你说的门口的方块,是一个压力传感器,玄关的顶上还有探测装置,你一站进门里,程序就知道你不是霍久安了。虽然我不知道霍久安出了什么事,可是他这是在坑你啊,霍哥哥。”   霍长治当然知道被霍久安算计了,现在想来,霍久安什么信息都没给他,唯一称得上有良心的,就是叫他带上设计图再来。   忽然,霍长治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,有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,许初冰冷的音质里透出些感同身受的劝慰:“霍久安就是这样的。”   “我和他不熟。”霍长治坦白。   “那他会来吗?”许初试探着问霍长治。   霍长治隔了一会儿才说:“不会。”   许初不再说话了,两人平静地呼吸着,各自想着事情,也不知是谁先睡着的。      11:00 p.m.      一夜无梦。            Day 2.      07:00 a.m.      霍长治以为自己会睡不着,没想到在自己亲弟弟的床上,和一个素未蒙面的失明人士躺在一起,却睡了意外的一个好觉,直到不远处规律的刀碰着砧板的声音唤醒他。   床的另外一头已经空了,显然,那位失明人士眼下正在厨房大显身手。   霍长治揉着太阳穴走过去看,许初一边切黄瓜,还一边在活动头部,看得他胆战心惊。   室内除了厨房,到处都是厚地毯,许初不知道霍长治来了,愉快地哼着歌,不见一点忧虑。   霍长治咳了一声,许初停了手。   “我在做三明治,”他告诉霍长治,“我在冰箱里摸到了吐司,厨房里应该有吐司机,你找一下。”   听霍长治不出声,许初又说:“吐司机你也没见过啊?霍哥哥真是不食人间烟火,就是把吐司放进去加热的——”   “我见过,”霍长治无奈地说,“你别切了,我来吧。”   他走过去,想要拿掉许初手里的刀,许初不肯松手:“我不要再吃昨天那种面了,你自己都没吃。”   “三明治我会做。”霍长治为自己辩解。   许初坚持自我,左手摸了一会儿,才摸到砧板上的两个西红柿拿起来,问霍长治:“帮我看哪个熟一点?”   霍长治看着对他来说没有区别的两个圆球,犹豫地指了一个:“这个?”   许初说:“你把这个拿走。”   霍长治拿走了,许初切起了霍长治拿剩那个。   在霍长治的添乱下,许初磕磕碰碰做好了几个三明治,让霍长治端出去。      “好吃吗?”许初洗了手,走出厨房,明面上询问霍长治实则自夸,“我上大学的时候,整个公寓的人都跪着求我做菜给他们吃,现在虽然看不见了,应该也比你做的面能入口吧。”   霍长治认识许初短短几个小时,就被迫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,他自动屏蔽了许初对他昨晚煮的面的嘲讽,喝了一口水,才说:“上午还是看图纸?”   许初自己吃了半个,才点头:“先看书房。”   “我会告诉你哪张是书房的,别怕。”他咬了一口三明治,吞下去,又补一句。   霍长治被许初气得想笑:“图纸上写了。”   许初一缕头发掉下来,沾到了三明治的酱,他不知情,继续吃,霍长治却看不下去,让许初别动,伸手把许初的头发从三明治上拿开,用湿巾帮他擦了擦,别在他的耳后,告诉他:“你真的该剪头发了。”   “霍久安把我关在这里以后,我就没有再理过发了。”许初吃完一个三明治,擦擦手,又用手比了比头发的长短。   霍长治问他:“你在这里呆了多久?”   “我没有记日子,三五个月?半年?”许初想着,道,“反正很久很久了。”   霍长治看着许初苍白的肤色和泛青的血管,的确像是被困在室内不见光极久的人才会有的模样,觉得许初有些可怜。   “我刚瞎的时候,霍久安来找我,带我去医院复查,”许初回忆,“那时我住在自己房子里。有一天我说我想去学盲人推拿——”   霍长治听到这四个字,一口水呛在嗓子里,咳了起来,许初不悦地对着霍久安的方向蹙起眉头来:“好笑吗?我一个瞎子,能干什么?”   “然后呢?”霍长治不是觉得好笑,只是无法想象许初用这么冷又软的一双手去给人做盲人推拿的场景。   “然后他把我带到这里……”许初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,他把餐盘一推,“你收拾。”   09:00 a.m.      霍长治洗碗洗的慢,折腾到了九点,才进书房。   许初说让他在书房对照着图纸,能说得更清楚一些,他就让许初坐在霍久安的工作台对面,而自己则坐在霍久安的工作位上。   霍久安的工作桌是一块很宽大的白色木板,用四个圆柱形的桌腿撑起来,座位摆在桌子的左边,放了两个一体机,键盘边还摆着一块很大的数码绘图板。   另一边应是用来做手绘的,现在空着,没放什么的东西。   书房靠手绘台一侧的墙面从上到下都是书柜,里头放满了书,另一侧是一块投影屏幕,投影仪装在顶灯附近。   工作台背靠一堵坚实的毫无装饰的白墙。   一个压抑的工作空间。霍长治内心评价。   “开始吧,”许初像一个等教授指点论文的学生,正坐着。   书房的设计图是所有的房间里最为复杂的一副,较总图加了许多布线,弯弯绕绕十分复杂,霍长治绞尽脑汁形容,许初半蒙半猜,一上午过去,还没有说到一半。   霍长治起先坐在许初对面,后来索性将图纸挪到许初面前来,握着他的手摸线条的轨迹。   “这里应该……”许初在霍长治的指引下,手指碰触到图纸粗糙的质感。   设计图是霍久安手绘的,最后用钢笔勾了线,留有一些印痕,许初绕着一个圆圈打转:“这一块是不是投影屏幕那一面的墙面的方位?”   “对。”霍长治核对以后,肯定了许初。   “带我过去。”许初站起来,拉着霍长治的胳膊。   霍长治估计了一个位置,带许初走过去。   书房的门也是上锁的,但房间里依旧铺满了地毯。许初在那个位置站定,摸了一会儿,转头叫霍长治:“霍哥哥,帮我看看这里。”   霍长治也蹲下来,许初抓起他的手:“你摸,这里是不是有凹陷?”   霍长治感受着手下的触觉,厚毛毯底部的基底布料上,确实如许初所说,有凹陷的一条细线,大约十公分,接着一个直角转弯,延伸向前。   霍长治跟着许初摸了一圈,是一个正方形。   许初用手指顶着毛毯凹陷往里推,推不进去,又改成拉着毛毯往外掀,想揭开来。霍长治看许初什么也看不见,费力的样子,叫他松手,自己拉着正方形的一角,随便一扯就把毛毯扯起来了,露出深色的木质地板。   “要找东西把它撬起来吗?”霍长治问,想去厨房找剪刀。   许初让他等等,跪在一边,弯着腰摸索地板,往前一推,地板被流畅地推开了。   地板下藏着一个锁孔,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。   许初推了开来,指尖就要探下去,被霍长治捉住了:“是锁孔,别摸了,有点脏。”   “你带来的钥匙里,有看上去能开的吗?”许初问。   霍长治让他等着,自己去客厅将一大串钥匙拿了来,仔细对着锁孔看。   锁孔是十分复古的圆锁头,整串钥匙里只有一把,霍长治猜想是这把,就对准了锁孔想试试。   许初按住了他:“先别开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霍长治道。   许初可怜巴巴地说:“我有点饿了。”      12:00 a.m.      最后还是许初做的午饭,他对厨房一往情深,之前霍久安锁着厨房他无法发挥,现下门开了,霍长治也不太管他,他做了顿早饭就恨不得睡进厨房里。   霍长治是没有心力管他。   距离他失联已过了二十多个小时了,对霍长治来说,和许初玩密室逃脱,更多还是在等下属联系警方寻找他时杀时间的无聊之举。   许初能把霍久安制作的这个监牢拆了是最好的,拆不掉他也能带着许初出去。这都不是问题。   但二十小时一过,他浑身的细胞都不适应这样闲散被动的局面,焦躁的心开始跳动着反抗变化,让他焦灼地坐立难安,总在想着搜救究竟进展到哪一步,既期待下一秒就有人破门而入,又怕期望太大接下来的时间难以度过。   霍长治十分不爱做无聊的猜测,因为猜测只会影响心情,不会影响事实。   然而被困在这方寸之地,谁都不免胡思乱想。   幸好,厨房里许初设的闹钟响了,转移了一部分他的注意力。   许初有一个盲人辅助计时闹钟,能语音报时计时,在做饭的时候发挥了大作用。闹钟叮铃铃响了几下,一个女声报时“五分钟到了”,厨房一阵乒乒乓乓。   许初端着菜出来了,一盘凉拌菜,一盘白肉配蘸酱。   “饭在锅里,你去盛。”许初吩咐霍长治。   霍长治进了厨房,简直一片狼籍,他回过头看了看许初,许初摆着无辜的脸冲他说:“霍哥哥,我先要半碗饭。”   盲人就别做饭了,吃点白水煮面多么养生啊。霍长治盛了半碗饭给他。   不得不说,许初做的饭是要比霍长治好吃许多,蘸酱酸酸辣辣,白肉蒸的恰到好处,不生不老,凉拌菜也很是爽口,如果许初能看见,说不定能给他变出一大桌菜来。   许初自己看不见,指示霍长治先给他夹菜,然后用勺子舀饭吃,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样拌出一碗猫饭来。   许初把饭菜拌匀了,送进嘴一大口,发出满足的长音。   “你看起来心情很好?”霍长治不理解许初的轻松,因为他心情不悦。   “是很好,”许初承认,“因为我重获自由了啊。”   许初轻快的表情带动了霍长治,让他觉得等待的时间也没这么难熬了。   “而且还有霍哥哥陪着我呀,”许初说,“平时的中午都是霍久安带食物回来给我,永远是他在说话。”   霍长治想到他昨天刚进门时,许初冰冷带着厌恶的腔调,他和霍久安相处的情形想必剑拔弩张。   “其实,我很怕其实你还是霍久安,”许初轻声说,“毕竟我也看不见,刚才你要开锁,我就在想,会不会你们串通好的,开了锁,霍久安就在门那头等我。”   “所以你不让我开?”   许初摇了摇头:“不,我突然想到大门口有压力传感器,那么锁开的那扇门后万一也有呢?你看不懂图,我看不见图,我们又不缺时间,还是先别贸然行事,把设计图看完再说吧。”   霍长治想了想,说好。   吃了一会儿,他告诉许初:“不会有霍久安的,现在你翻遍整个香岛,也只能找出我。”   许初低头吃着饭,不作声了。      2:00 p.m.   许初午饭吃的太多,说血液都集中在胃里,无法思考,要瘫着休息一会儿才行。   霍长治自觉地去厨房里给他擦屁股了,把厨房弄得能看了出来,许初还躺在地上左翻右翻,没个正形。   “许初,”霍长治走过去,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蠕动的生物,“你今天下午就打算这样了?”   许初翻正了,仰躺着:“我在等你呀。”   “等我做什么?”霍长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,脚离许初的头不远。   “你不是说霍久安书房有投影吗,开他的电脑,看他平时都做什么。”许初手摊平着,一摸就摸到了霍长治的脚。   他又换了趴姿,朝着霍长治爬过去,趴到他膝盖上:“太累了,霍哥哥背我去吧。”   霍长治是个严肃正经的人,他最年轻时在风月场碰见过类似的行为,那时刚刚开始从爷爷那儿接手霍氏的生意,男男女女都带着一股脂粉气想往他身上爬,霍长治一旦遇到会选择直接走人,不久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好恶,就避免了这一套。   今天许初这样,或许是许初开玩笑的性质多,没有掺杂情欲或利益,霍长治没有反感,单单觉得许初这个人是不是有些棘手。   不过随即,许初按着他的膝盖站起来了,俯身摸他的手:“手拉手也可以喔。”   霍长治默默抬起了手,避开了许初,站起来,握着他的手肘往书房去。      霍久安的电脑有开机密码,许初面无表情报了八个数字,霍长治一输入,就登入了。   “前一个是霍久安的生日吧,”霍长治道,“我记得他生日是九月中旬。”   许初点头:“对,后一个是我生日,还有什么想问的吗。”   霍长治瞥他一眼,看起了霍久安最近浏览过的文件。   他最后点开的,是一个视频文件,只有十多兆,标题是“学长”。   霍长治没问许初就点开来,投到投影幕上。   屏幕上拍着的是一个男性背影,地点在一个阶梯教室,黑板还是空的,前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学生。   “你在拍什么?”背影头也不回地问拍摄者,音质有些冰冷,语气还算温柔。   霍长治感到许初身体一僵。   “拍你啊,学长。”拍摄者说。   背影转了过来,果然是再学生气一点的许初,霍长治没有想错,许初能看到的时候,眼睛灵活极了,琥珀色的瞳仁看着镜头,带着笑意与纵容:“那我要不要做什么动作配合你?”   “笑一笑?”拍摄者要求。   “好啊。”许初对着拍摄者笑了起来。   视频停了,留在许初笑的画面上。   霍久安与许初都沉默着,过了有三四十秒,许初说:“你可能觉得你猜到了我和霍久安的关系,或者过去,但我可以保证,你想的和事实都大相径庭。”   “我没有猜,”霍长治说,“你可以自己告诉我。”   许初迟疑地张了长嘴,说,“还是……下次吧。”   3:00 p.m.      霍长治本也没想许初这么快跟他交底,如果与他们出去相关性不高,他不是很关心,便转了话题,征求许初的意见:“还需要继续看他的电脑吗?”   “别了别了,”许初顺水推舟,“我们把剩下的书房图看完吧。”   霍长治嗯了一声,把书房的图摊开,找到了上午讲到的部分,继续绕着图说。   书桌的位置下方,是重点布线区域,五颜六色杂乱无章,霍长治有点不知怎么形容了,握着许初手指移动的手也停滞下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许初问。   霍长治道:“这一块……”   “很复杂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那就先绕过去吧,我大概知道了。”许初的手摩挲着纸。   霍长治偏头就看见许初的刘海低低垂着,看上去很影响视线的样子,他发现自己大概有点强迫症,即使知道许初是看不见的,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帮许初把头发捞到耳朵后面去。   许初感觉到霍长治的举动,反应迅速地握住霍长治还来不及伸回去的手,嘴角噙着笑对他道谢:“谢谢霍哥哥。”   “不用谢。”霍长治不自在地抽回手。   “霍哥哥体温很高嘛,我的手都被你捂热了,”许初觉得霍长治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玩,调戏上了瘾,往他那里靠过去。   “许初,”霍长治推拒,按着他的肩不让他过来,“霍久安叫你学长?”   “嗯?”许初听到霍久安,卸了力气,不和霍长治逗笑了。   “你到底几岁?”霍长治近看着许初的脸,说出心中疑问。许初近看肤色几近透明,唇红齿白,像一个放了暑假不爱出门的大学生。   “我比霍久安大两岁啊,”许初回答,“你该不会只比他大一岁吧,难道是你霍弟弟?”   “……我比你大四岁。”霍长治道。   “差四岁啊,”许初若有所思,“从我们中国人的生肖学上说,差四岁是最配的,霍哥哥,你是什么星座?”   霍长治并不想告诉他,免得他又开始扯外国人的星座学,装作没有听到,继续给许初讲设计图。   许初十分配合地听他说完了剩下的设计图。   绕过书桌下那一部分,接下去都是和前面相似的走势,霍长治简单地讲完以后,许初道:“刚才我们跳过的那一块,不如我来说,你听着我说的对不对?”   “总线分支是不是有一条细红线,四分之一在最外圈……”   许初说得很准确,霍长治就轻松,听他说完也没找出什么问题来,所有线的走向都与许初预计的一模一样。许初说完,霍长治都没提出不同的意见,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屑。   “刚才的锁孔,开的应该就是书桌下面,程序的主机就放在这里,”许初道,“我还以为霍久安会做个房间放主机,高估他了,打开来把电源切了就可以了,先把书桌下的地毯掀了。”   他跳下椅子,一手扶着桌面,一手伸在地摊上摸索着,霍长治也陪着他在地毯里找。   摸了一会儿,怎么也找不到刚才锁孔上方地毯那样的空隙了。   “是不是要把整个房间的地毯挪开?”霍长治站了起来,四顾房间。   许初断言:“不可能。”   许初沉着脸在地毯上跪了一会儿,霍长治想拉他起来,他挥开了霍长治的手:“图纸还有几张?”   “七张A3,一张A0。”霍长治数了数,告诉他。   许初还是在下面不起来,霍长治拖着他的腰背,把他强抱了上来,安置在椅子上。   “七张都有名字吗?”许初仿若未察觉地被霍长治摆来摆去。   “A0没有名字,A3有一张客厅,”霍长治一张一张翻阅,“卧室,这张没有名字……餐厅……许初。”   霍长治翻完了图,突然叫他:“有两张不像是房间的设计图,是……”   “我的手铐和脚铐?”许初帮他说了。   “是,还有三张设计图没有标明位置,”霍长治把图分类放在桌上。   “霍哥哥,你能简单描述出无名的三张图的基本样子来吗,”许初口气急促了一些,言语间有了一个想法。   霍长治仔细地看着三张图片,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,他拿着其中一张,与书房的图一起看,又将另外两张与卧室、客厅的图放在一道,比较了一会儿,才说:“看轮廓,是书房、卧室、客厅设计图的翻转版本……但是布线不同。”   许初的心凉了下来。   “那么,”他缓缓地对着霍长治说,“你再看一看我的手铐、脚铐的设计图里,是不是都有四处和刚才书房图纸里书桌下的线类似的,交错的线块,排在一块儿,中间都有几条线相连?”   霍长治根据许初的问题,细细查看图纸,确认了许初的说法:“有。”   许初安静了片刻,勉强道:“我知道了,你让我想一想。”   霍长治看许初低落下来,不太适应,出言安慰他:“不用着急,我们不缺时间。”   “不是时间的问题……”许初回了一句,突然趴到桌上去,脸贴着桌面,苦喊,“好麻烦啊霍哥哥!”   霍长治不知接什么话好,他很少有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,面对许初的抱怨无所适从。   “要是我能看图就好了。”许初又说。   都会好的,霍长治想这么说,但他还是没说这些,他只问许初:“这个房子,从外面破开会有什么后果?”   许初愣了愣,才一个词一个词地说:“那,大概,也算是解决了吧。”   霍长治点了点头,想到许初看不见,又加了一句好。   许初的头发半遮着脸,霍长治没有注意到,许初回答时的神色勉强,甚至带着一丝痛苦。      6:30 p.m.      许初烦得连晚饭也没兴趣做,一直和霍长治比谁能坐着不动更久,最终霍长治败下阵来,站到冰箱前,思考起人生——还不如收拾厨房来的简单呢。   霍长治走到厨房没一会儿,许初就跟过来了,有气无力地指责霍长治把他“饿得低血糖”,又说:“低血糖也无法思考的。”   霍长治不出声,许初又自言自语道:“难道霍哥哥不在厨房,在厕所吗。”   霍长治用力打开了冰箱,弄出了点声音,表示自己是在的,然后又做出了一盆白水煮面,他在许初的指导下调了汤底,倒进面里,汤底口味调的太重,不过至少是能入口了。   吃着面,霍长治又问许初,晚上还看不看图纸了。   “大考前学校都会留几天放空假给学生的,”许初说,“霍老师连一个放空晚自习都不给我。”   “我不是……”霍长治发现自己又被许初绕了进去,说了几个字就停了,许初吃了点东西,又有力气开玩笑了,让霍长治放心了一些。   “不过我爸以前也常说,放空假是不负责任的,”许初把碗一推,叫霍长治给他再挑一碗,“学生应该像个战士一样复习到最后一刻,再上考场。”   “许初,你被关的这段时间,你家里人呢?”许初提起来,霍长治才想到许初被关了这么久,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。   许初没有犹豫地说:“我大三的时候和家里出柜,我爸妈就和我断绝关系了。”   霍长治又接不上话了。   “出柜就是同性恋和家里坦白自己的性向。”许初以为霍长治不懂,像解释图纸一样对他解释。   许初还是放了他的放空晚自习假期,霍长治又开了霍久安的电脑,找到了一部老电影,给许初放来听。   9:30 p.m.      许初盘着腿坐在床上,湿发又被霍长治拿着毛巾罩起来。   他乖乖擦着,霍长治在书房拿了一本传记书,坐到床的一边去。   翻书时不经意间看了许初一眼,许初正把头发从下往上擦去,露出了一截后颈,他睡衣穿的不规整,脖子后面的一颗红痣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,在领口上下隐约可见。   霍长治看着,脑海中陈旧的回忆骤然浮现,他终于想了起来,为什么初听到许初的名字会觉得熟悉了,他与许初,有一夜之缘。   是会叫人口干舌燥的那一种一夜之缘。      大约七八年以前,霍长治公司航运产业下的一艘豪华游轮处女航,从香岛起航,开往冲绳,航程十天,他当然也在船上。   那一次始航由于种种原因声势格外浩大,一票难求,还被国内的报纸称作东方铁达尼号,霍长治的爷爷不太喜欢这个称呼,认为太过不详。   在航程结束前的最后一夜,为了庆祝游轮处女航的完满落幕,游轮上举办了一场免费的假面舞会,设置在游轮最大的演艺厅中,只要是海景舱等级及以上的客人,都可以参加,场地上足足来了上千人。   霍长治担心现场安保有什么问题,让助理给他也准备了一副面具,戴上了走入场视察。   他进场晚,舞会进程已经过半,灯光幽暗,自助餐台上的酒水甜点自取,不少客人喝了酒看对眼,当场热吻起来,场面十分火爆。   霍长治觉得没什么问题,刚刚想走,被一只手拉住了。   他现在再回想,确是很冷,又很软的一只手。   霍长治回头看,是一个矮了他半个头的青年,带着遮了半长脸的眼罩,下巴很尖,嘴唇红润,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。   “先生,跳舞吗?”对方问。   或许是光线和暧昧的氛围作祟,又或是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能将霍长治迷惑到违背原则的东西,鬼使神差的,霍长治没拒绝他。   演奏台上换了一支布鲁斯舞曲,悠长动人,霍长治只会跳男步,青年就跳起了女步,紧紧贴着霍长治,两人呼吸都快挨在一起,霍长治低着头,看见青年的嘴唇红的可以滴水,他差三公分就可以吻住。   如果可以和他接吻,滋味应该还不错,二十五岁的霍长治万分冷静地想。      跳完了一支舞,两人都有些动情,青年凑过去,在他耳边轻声问他:“要不要去我的房间。”   霍长治没有回答他,但跟着他走出了大厅,顺着走廊上行,很快就到了青年的房间,是一套阳台房。   一进房,灯也没开,霍长治迫不及待地品尝了青年口中的甜酒味,比他想象的更好。      霍长治第一次和男人做,对方也很不熟练,折腾了很久才进去,霍长治是爽了,青年却疼的身上冒了一层薄汗。   为了方便进入,青年跪在床上,霍长治压着他动作,只能看清月色下,他莹白的脊背,和脖子后的那颗如血般鲜艳的红痣。   一场爱做的酣畅淋漓,第二天霍长治起来,床上只有他一个人,游轮已经靠岸,客人大部分都下了船,助理找他找得都快疯了。   霍长治只记得青年说自己姓名那两个音节,以为青年姓徐,叫助理翻出了所有阳台房客人的名单来,姓徐的里连单名的人都没找到。   过了半年,助理年度总结找材料时翻到了“许初”的档案,想到霍长治那次不寻常的表现,就将这个客人的那页资料呈给霍长治看,霍长治早已过了兴头,加上工作繁忙,便扔在一边未曾细看。   ——居然是他。   许初不知情地擦着头发,回头叫霍长治:“霍哥哥,你怎么话这么少。”      11:30 p.m.      霍长治躺了一个钟头都睡不着。   多年前那一夜好像翻旧书一样摊开在霍长治面前,他是对情欲十分不热衷的人,工作就是他的另一半,在游轮上的一夜情能算他人生最荒淫的事情。   现在另一位主角正躺在他的身边,许初睡得沉,毫不设防,霍长治伸手开了灯,许初背对着他,他又伸手撩起了许初的头发,将他睡袍的领子拉低。   一颗小小的红痣生在许初的颈上,也是霍长治曾经吻过的地方。   霍长治定了定神,抽回了手,关灯继续闭目养神。      Day 3.      08:00 a.m. 好不容易睡着,霍长治断续被乱七八糟的梦逼醒很多次,睡得极其糟糕,早间生物钟都没能把他唤醒。 睁开眼睛,许初又不在床上了,但也不在餐厅,他跑去了书房。 霍长治见许初没做早饭,就从冰箱里挖了几个苹果出来,削了几刀,差点削到手,最后凑合着连皮切成块堆到盘子里。 他端着苹果走近书房,就听到许初在嘀嘀咕咕,进去才发现他在用语音辅助系统操作电脑,手还在键盘上敲打。 “你在干什么?”霍长治问他。 许初听见霍长治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,先是一惊,然后放松下来,停下敲击键盘的手,道:“找点东西。” “我切了苹果,”霍长治把刚才切好的苹果喂到许初嘴边去:“要我帮忙吗?” 许初感受到嘴唇上冰凉湿润的触感,伸出舌头舔了舔,偏头跟他说:“好甜啊,霍哥哥。” 霍长治现在被许初调戏时的心态跟之前完全不同了,手一抖,粗暴地把苹果塞进了许初嘴里。 许初显然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,吃掉了嘴里的果块,张嘴还想说什么,霍长治迅速又塞进去一块。 “好了好了,我不说了你别塞了,”许初被连塞两块很难咬的形状奇特的苹果,连忙求饶,“你帮我看看,屏幕上文档里写的是什么。” 霍长治低头看显示屏:“代码吧。” “可以念一段给我听吗?”许初请求。 霍长治给他读了一小段,程序代码看起来简单,但符号居多,霍长治读了五分钟,只读了半页,许初在他说完一个单词时,叫他可以停下了。 “这个文档有多大?”许初站起来,让位子给霍长治坐,霍长治坐下来,帮他看了文档的大小。 许初停了,也不说话,在桌子上摸来摸去。 霍长治问他干什么,他说拿苹果吃。霍长治把果盘推到他手边去,许初捏了一块吃起来。 “霍久安是不是和家里关系很差?”许初思维跳跃。 “我不清楚,”霍长治说,“他和我父亲关系还可以。” 许初皱起了眉头:“是吗……” 霍长治想了想,还是告诉了许初他家中的情况,“我十岁的时候,父母离异了,霍久安跟着母亲来了香岛,我和父亲在海市。所以他的情况,我了解的实在有限,这一次也是……机缘巧合,他才找了我来看你。” 许初点点头:“幸好找了你,不然找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格障碍,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。” “……”霍长治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许初把自己剔除出人格障碍的范畴。 “霍久安把我骗过来的时候,说要送我一个礼物,我以前当是他糊弄我的说辞,原来还真的是礼物,”许初口气带着些嘲弄,“这个设计,是霍久安从我这里偷的。” “偷?”霍长治放下了鼠标,看着许初。 “房间的细节图有两套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许初靠近霍长治,像讲鬼故事似的,压低了嗓音,娓娓道来,“因为霍久安的设计里,本来就有两套电路,一套在我们所在的房间地板下面,还有一套,装在楼下的天花板上。” 许初声音本就冷,内容也惊悚,谁听他这么说话,都要毛骨悚然。 “我大三那年霍久安入学,他正好和我租在同一个公寓里,”许初坐回了椅子上,“我修两个专业,一个应用数学,另一个和霍久安一样,是计算机科学。霍久安这个人很善于伪装自己……总之我那时候,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疼的。” 许初看不见,霍长治便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看,许初回忆时是面无表情的,好像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。 “他那时总给我一种急于求成的感觉,”许初想着事,慢慢皱起眉头,“会因为自己拿的是半奖,就给同专业拿全奖的人使绊子。我们一起住了一年——不对,我说这干什么!” 霍长治听得正入神,许初突然不追忆了,直接讲起重点来:“我大四的时候无聊,设计了一个安保系统,是个很不成熟也不现实的构想,但我无聊嘛,所以做的完成度很高。我身边的人里,只有霍久安知道我做了这东西。简单的说,就是——” 许初伸手,摸了几下才摸到果盘,将它放在面前:“这些苹果,是银行里的保险箱,这个果盘是保险库。” 霍长治无语地看着盘子,嗯了一声,表示自己在听。 “这个保险库本身有一套包括发电机在内的独立电路,单向反馈,只能向外传导信息,不能接受信息,这就保证了盘子不能被替换,而且只要苹果一动,盘子就会滴滴叫,还会有玻璃罩罩住它,”许初停了下来,问,“许老师说得还算清楚吗?” 霍长治对许初这种时刻还要占别人便宜的性格感到费解,不过还是开口:“你继续说。” “我在保险库的另一面的暗房里,又放了一套备用线路,分八条线连接保险库,只要库内出现异常情况,系统立即切换备用线路,这个设计的用意是,即使打破了盘子的玻璃罩,砸坏了盘子,偷苹果的人还要再打破一层罩子才能走,这就给苹果的保护者争取了时间。”许初说完,拿一块苹果,又吃了起来。 吃完苹果,许初把手伸到自己面前,五指分开着晃一晃:“有没有人给许老师擦擦手啊?” 霍长治抽了纸巾,十分尽责地将许初的手擦干净。 “我那时候真的很无聊,”许初再次强调,“就把图和程序全做出来了,霍久安说他很有兴趣,我把资料都拷给了他,一周以后,我们的公寓失窃,我电脑被偷了,又过去一个多月,霍久安拿到了一项很重要的设计奖项,我看了一下,就是我做的东西,霍久安原封不动交了上去。我把这个设计叫做阴阳,但是英文错拼成ying and yang,就连这个,他都没改。” 霍长治观察着许初,他并没有显露出什么难过的样子,但霍长治直觉许初那时是很失望的。 “我在意的不是霍久安偷了我的东西,”许初艰难地陈述自己的想法,“这设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,我可以再做出一千个来,但霍久安的动机,还有他从开始到后来那些做法,都让我觉得很可怕。所以我从公寓搬走,跟他断了联系。” 霍长治等了一会儿,许初没有继续说,便提问:“可是你后来为什么又……” “后来的事和这些没关系,我就不说了,”许初迅速打断他,“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,也是类似的设计,只不过我们变成了苹果,房间变成了果盘。” “那你能打开玻璃罩吗?”霍长治顺着他的思路说。 “……或许可以吧。”许初犹豫了片刻,最终没对霍长治说出实情。 霍长治可以走,但他不行。   因为霍长治只是苹果,许初却是被盘子和玻璃罩夹在中间的一颗水球,打碎了保护罩,那么那些碎片,便也会刺破他。      10:00 a.m. “不瞎扯了,霍哥哥,你帮我看看我手铐的图纸好不好,”许初摸着自己手上的塑胶环,“我总觉得它像一个定时炸弹。” 霍长治定定地盯了许初几秒,拒绝:“不好。” 许初呆住了:“啊?” “许老师,课间休息了。”霍长治把许初拉了起来,往书房外面推。 许初看不见,被推着走,无法控制脚步,本能地会害怕撞到什么,往前冲了几下之后,回身拉住霍长治的左边胳膊埋怨他:“能不能对盲人友善一点?” 霍长治低头看着许初,许初眼睛没聚焦地看向前方,他嘴角如果不向上翘,线条就冷厉,看上去不亲切也不和气。 人还是昨天这个人,霍长治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。 毕竟现在知道了,是做过的。 霍长治用右手拿开了许初绕着他的手,左手牵住了他,往外走。 许初被他牵着,觉得气氛怎么变得不太对劲,一时也不说话了。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,呆坐着也很无聊,许初突发奇想,要和霍长治玩飞行棋。 “我记得客厅里有一副的,”许初兴致勃勃地趴在客厅茶几上乱抓,“霍久安有一次下班拿回来的,要让我跟他玩,我都没答应。” 霍长治严禁他乱动后,在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副棋。 “可是你怎么玩?”霍长治疑惑。 “我掷骰子,你帮我看,”许初道,“我要拿你对角那个颜色。” 许初选了蓝色,霍长治就拿了他对角的红色,许初仗着自己看不见,要求残疾人优先,一扔就扔出一个六。 霍长治不知道这个盲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玩飞行棋技巧,每当自己好不容易扔到一个六,就会被恰好路过的许初准确地干掉。等到许初四架飞机都到了终点,霍长治还有两架在半路挣扎,一架在停机坪中没有出发。 “手气还是这么好。”许初得意地捏着到了终点的最后一架飞机,苍白细长的手指并拢着,在霍长治眼前晃。 霍长治费了大心力,没有伸手去抓。 “几点了霍哥哥?”许初问他。 “十点四十八分。”霍长治看了看表,说。 许初低着头摆弄飞行器,又露着他颈后那颗在霍长治看来尤为色情的红痣,霍长治不动声色地移开眼。 “你在这里快要满两天了,”许初没抬头,自顾自说,“是不是想要快点插上翅膀,飞离我这个麻烦的残疾人啊?” 霍长治皱眉头:“你不用说这种话。” “霍久安关着我的时候,我想,我还要做很多事情,”许初终于放下了小飞机,把头放正了,霍长治能看到他的眼睛,他却看不到霍长治,“但是现在想想,那些事情也没那么有劲。” 霍长治不知道他要说什么,就静静等。 “但是如果可以让你走就好了,”许初说,“你是不相干的人,没有必要陪我受罪。” “我不——”霍长治否定许初的两个推断,话一脱口,他变了念头,“你想做哪些事情?如果出了房子。” “那很多啊,”许初说,“也很杂,比如想重见光明,去看看我爸妈,看看海,或者别的。” “你喜欢海?”霍长治想起了他们在海上那一夜,忍不住问。 许初点点头:“大海很美。” 他静了静,又有些怀念地说:“我的初夜也是在海上。” 霍长治的头一下转向许初,心重重一跳,他听见自己强作镇定的声音:“喔?” “你居然还接我话,”许初诧异地说,“怎么,霍哥哥有兴趣啊?” “……说来听听?”霍长治心跳的大概和喝了十杯烈酒以后一样快。 许初笑了笑:“你真的要听啊,我怕你听了不舒服,你不喜欢男人的吧?” 霍长治就差摇晃着许初的肩膀逼他快说了,许初感觉霍长治是真的想听,就简单概括:“很普通啊,就是邮轮party,酒后乱性。不过对方又高又帅,而且……” “而且什么?” “二十公分。” 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 许初以为霍长治觉得不适了,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指责霍长治:“是你自己要听的。” “是我。”霍长治承认了。 “叶公好龙。”许初评价他。 霍长治看着许初脸颊因为害羞和生气而泛起的红晕,觉得这样的许初有一点可爱。 “许初,”他绕回了原点,替许初解了围,“我不觉得你是麻烦。” 许初听他这么说,又像承了他很大的恩情一样,头垂着,表情柔和下来,过了几秒,道:“那麻烦你去煮点饭吧。” 霍长治去了厨房。 总而言之,许初心里就只有吃。   02:00 p.m. “从接口处开始,”许初让霍长治把设计图拿来了客厅,他说书房的椅子不舒服,还是沙发好,“应该是主视图A-A截面,对不对?” “是,截面上有一块芯片,圆周上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有一个直径小一些的薄圆环,”客厅的墙壁上只安了一盏阅读灯,霍长治把灯拉下来,照着图纸边看边读,许初让他跳过芯片线路,去除了最复杂的东西,霍长治有了说设计图的经验,很快就把手环结构讲的差不多了。 许初只听不说,靠着沙发,长腿架着茶几,让霍长治想到他第二秘书的“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”。 霍长治说完最后一个节点,顺口问许初,是哪里不舒服。 “没有,”许初摆摆手,“说完了?” 霍长治又看了看,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。 许初的手随意放在一边,霍长治扫了一眼,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觉得许初手上的灯闪的有点快。 还来不及细问,许初起来了:“不行,还是要去把那个锁打开。” 霍长治拿了钥匙去书房,许初已经坐在书房角落的地毯上了,盘着腿等他,居家服质地柔软,露着小半截脚腕。 许初抬着头等他,看着很乖。 他在许初身边坐下,掀开地毯,拇指用力,按着地板往一边推,一推便开。 “霍哥哥,”许初听见他推开地板的声音,紧张地叫住他,“万一钥匙不对怎么办?” 霍长治没理他,将锁匙插进锁孔,轻松地到底,往右转过去:“是对的。” 话音未落,书架响了一声,右下角的三排书架动了,向上推去,霍长治快步过去看,原来右侧下方的书架,四层是制作精巧的涂料与木壳,不细看看不出来是假的。 书架堆进了上层木板后,露出了一个一平米的暗柜,柜子上镶着一个小把手。 “怎么了?”许初还在原地,对着有声音的方向问。 霍长治又走回去,把许初牵过来,告诉他:“有一个柜子,要打开吗?” “打开吧。”许初靠霍久安靠的紧紧地,身上有一股清淡的沐浴乳香,温软的身体无意地摩擦霍长治,霍长治被他贴着的地方都有些发烫。 霍长治定了定神,拉开了柜子。 柜子很薄,里面竖着放置几个盒子,霍长治都拿了出来,放在地上,打开其中一个,里边是一个水晶质地的奖杯,他念出了英文名字的奖项。 “这就是他用我做的设计稿拿到的奖,”许初说,“接着开。” 霍长治打开了最大的方盒子,看到盒中东西的瞬间,霍长治就愣住了,他把东西拿出来翻了翻,表情变得很难看。 因为这个盒子,太过隐私,也太不堪了。 “霍哥哥?”许初问他,“怎么了?” 霍长治看着手里许初被偷拍的照片,最上面的日期是最近的,有许初睡着的,吃饭的,甚至赤裸着身体洗澡的。往下最早的日期要追溯到七八年前,许初眼睛都没看镜头,全是偷拍。 “没什么。”霍长治想把盒子合上,许初手一抓,正巧抓在霍长治拿着照片的手上,他辨识了手里的触感,问:“照片?” 沉默即是默认。 “我的。”许初很确定。 “我实在不懂,霍久安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一个永远也不会对他有感情的人绑在一起,”许初表情冷漠,与他将霍长治当成霍久安,说“放开我”时一样,身处逆境,却仍高高在上,“可怜。” 霍长治装好了盒子,道:“一会儿拿去厨房烧了。” 许初撇嘴:“按照霍久安的性格,他可能在十个地方放了底片。” 霍长治又简单翻了翻剩下的盒子,都是老东西了,有几封写了地址没有寄出去的信,看字迹,像霍久安小的时候写的。 他想,遗物不算隐私了,拆开来看。 许初说要喝口水压压惊,站起来自顾往外走去了。 05:00 p.m. 霍久安的信写于小学三年级,不长,简单,还有错字和一部分表意不清,内容却叫霍长治脊背发凉。 这是霍久安写给他们共同的父亲的,信上说母亲很可怕,求求父亲把他带回家,霍久安还在信中问,为什么是自己被带走,而不是哥哥。 不知是什么原因,信没有寄出来。 霍长治没有细究过父母离婚的原因,他跟着父亲是他爷爷的意思,霍长治的父亲只是被架空的二世祖,霍氏隔代送在霍长治手上。 霍长治从小性格就是严肃冷淡的,洞察力和目的性很强,不为外物所动,和顽劣天真的弟弟相比,他更加适合作为继承人培养,这是所有人的共识。 父母离婚时,他们的母亲只有一个要求,她要带一个孩子,所以跟着母亲的只能是霍久安。 原来霍久安过得不好。 但想到霍久安与许初之间发生的,许初说了或是没说的事,霍长治谈不上被这个与他共享基因的陌生人触动,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与不满,没有正常人会用这种手段表达。 正沉思着,许初很兴奋地在外面叫他:“霍长治!我想到办法了!” 霍长治放下手里的信纸走出去,许初一手握着一杯牛奶一手扶着墙,兴冲冲挪过来。 他到电脑前坐定,在左边的电脑上让霍长治帮他打开编译器,又跟霍长治确认了一次键盘的布局,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盲打,叮嘱霍长治在一边看着。 “觉得画面不和谐或者单词看起来很奇怪就告诉我,”许初边敲边说,细长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动作,看得霍长治眼花缭乱,“死马当活马医了。” 霍长治只好紧盯屏幕。 “许老师刚才在厨房偷吃苹果,”许初抽空对霍长治解释,“突然想到,房间的信号是屏蔽的,但是可以定向对霍久安传输信息,主设计图只有这两台电脑具备这个功能,这就代表其中至少有一台是可以对外界发送信号的。” “我现在做一个测试程序,你帮我运行试一试,”许初说,“很容易的。” 霍长治刚想说好,许初停了下来,他的小拇指不自然地抽动着,颤抖了几下,在键盘上打出了几个与程序无关的字符。霍长治帮他删去了字符,不让他再摸键盘了。 “先吃饭吧,程序不急。”霍长治说。 “这怎么不急,你还想不想走了?”许初不愿走,执意想完成程序,抬高了音量和霍长治争执,又放软语气求他,“再半个小时就好了,你等一下。” 霍长治看许初不听话,一声不吭掐着他两只手,拦腰扛了起来就走,许初被霍长治直接的行为给震住了,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长治按进了餐桌边的餐椅里。 “乖乖呆着,我去做饭,”霍长治道,“不用我把你捆在椅子上吧?” 许初只好缩在椅子里,急迫的在心里把所有要输入的代码再次过脑,希望一会儿能够更快的把程序编出来。 许初估不准自己还有多少时间,他这个人嘴硬心软,也很认命,最后的愿望也只是将霍长治平平安安送出这间病态的屋子。 08:00 p.m. 事与愿违,许初还没把测试程序编完,手就受伤了。 他右手从食指到无名指的指腹,被剃须刀割出了深长的伤痕,新鲜的血液滴在浴室洗手台浅色大理石台面上,混着他方才洗手时溅出来的水,一大片红色漫开来,看起来极为可怖。 许初竭力用完好的左手撑着洗手台,才勉强能站着,右手指尖刺痛着,他能感受到血从伤口里涌出来,手背到手心连带着痛得麻而冰凉 许初手腕和脚腕上的电击疼痛被更深更猛烈的疼掩盖了不少。 昨天许初原本是想做晚餐,因为霍长治实在不是干这个的料,但他刚走出书房,手腕和脚腕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。 第一次时他没有反应过来,当打开冰箱门时,再一次的电击感袭来,让许初意识到霍久安还给他安排了别的节目。 他不想再让气氛变得更沉重,就什么也没说。 下午打第一段程序时,两分钟一次的电流突然变大了,许初没控制好力气,叫霍长治以为他手抽筋,把他抓来休息。 吃了饭,许初想着总可以回到书房去解决下半段程序了吧,霍长治叫住他,递了杯牛奶给他。 “牛奶快过期了,”霍长治说,“喝了吧。” 许初接过来,仰着头要喝,腕上一疼,手抖着把牛奶全洒身上了。 霍长治不过转回去关冰箱门的功夫,许初就把自己浇的透透的,浑身散发一股奶味。 “怎么回事?”霍长治扯纸巾帮许初擦了擦脸上沾到的冰奶液,许初懊恼地把上衣脱了,露出瘦白的上半身,胸口两颗浅红色的乳粒上也有些残留的白色液体,霍长治目不忍视地拿纸巾按在许初胸前:“你自己擦擦吧。” “我先去洗澡。”许初把衣服团作一团抓在手里,接过了霍长治手里的纸,随意抹了抹,塞回霍长治手里,又是一瘸一拐地往外走。 霍长治扔了纸巾,向前扶着许初走。 “许初,你的腿……”霍长治奇怪,有时觉得许初走路正常,有时又是跛的。 “类风湿性关节炎,”许初假话都是张口就来,“以前受过伤,阴雨天就会疼。” 霍长治看许初走路艰难,又把他打横抱了起来。 许初没有反抗,脚铐电击的力道正在越来越大,时间也加长了,他几乎快要站不住。 虽然霍长治抱着他也走得很稳稳,许初还是不习惯悬在半空里,就开口和霍长治调笑:“霍哥哥,你现在抱我走路,万一我习惯了,那我以后再腿疼,你又不在了,我怎么办啊?” 如许初预料中的一样,他调侃的话语没得到对方回应。 霍长治是个很好的人,他话少沉闷,却一点坏心都没有,他不该遭这种罪。 也不该在这个关了许初一百多天的阴暗的房子里被磨干希望,绝望地等死。 霍长治把许初放在了浴室,问他自己洗澡有没有问题,许初叫他赶紧出去。 听到霍长治关上浴室的门,许初松了一口气,坐在浴缸边休息了一会儿,才简略冲洗了身体,换了衣服。 他站在洗手台前,摸索着想刷个牙,脚一软,手往前想抓什么稳定身型,重心前移,整个上身的重量压在手上,正巧按到了霍长治的剃须刀。 霍久安有一把自动剃须刀,霍长治不想用霍久安留下的东西,就在浴室里找到了几把旅行用的一次性剃须刀,将就着用。早上用完放在台边,没有收起来,许初可能是和这房子相克,一按一个准,他用的力大,把刀片正对着皮肉压了进去,疼得大叫了一声。 霍长治在外面隐约听到浴室里许初的痛叫,疾步去开门,从客厅到浴室十几秒钟,血已经从台板上滴上了许初的脚背了,好似凶案现场。 他脑子瞬间一热,过去把许初的手抓起来看。 许初满手的血,触目惊心,霍长治想起在衣柜下面的杂物箱看到过急救箱,带许初到床边坐下,忙乱地找出了急救箱,给许初擦拭伤口。 霍长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许初下了什么新型迷药,他看到许初流血,心里酸痛的要命,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剃须刀给收好,也恨不能把许初缩小了护在手里,什么有尖锐物品的地方也不给他去。 许初想的却是别的:“怎么办霍哥哥,要不然我一边念,你来打程序。” “我说了不急,”霍长治断然拒绝,“你不用想了,等着人来找我们就好。” “万一没人找我们呢?”许初有些着急。 “许初,我是大人物,全世界都在找我,”霍长治一边帮他消毒,一边说,“随时可能有人破开这座房子的门,等着对我施恩不望报。” 许初伤口太深了,皮肉都翻出来,几可见骨,按理这么深的伤口,得缝针的。但条件不允许,霍长治只能寻遍了医药箱,帮他做最基础的处理。 “最好是这样,”许初愣了愣,小声说。 被酒精和碘酒一碰伤口,他说句话都疼,问霍长治讨药:“有没有止痛片,可能消炎药也要。” 霍长治拿出纱布,把许初的手指绕起来。 因为失血,许初的手更冷了,指甲盖透明圆润,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看不见了。 把许初三个手指包的像粽子,霍长治才出去找止痛片。 霍长治说的话,许初信了一部分,坐在沙发上,摸了摸手上的纱布团子。 反正对于他来说,人生最后的日子,只要不是和霍久安相大眼瞪小眼,别的也没有什么所谓了。 那就先等两天吧。许初想着,霍长治拿着水和药进来,给他喂了药。 11:30 p.m. 必利痛的镇痛效果的持续时间太短,许初九点多躺下,十一点半时被疼醒了。 虽然吃了消炎药,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发炎。 许初难受地呻吟了一声,翻身想坐起来,不留神压倒了右手,发出“嘶”的一声轻呼。 “怎么了?”霍长治本也没有睡深,许初一动他也醒过来了,按开了床头灯。 许初道:“我还想再吃一片必利痛。” 霍长治看了看表:“不行,间隔时间太短了。” 许初遭受着电击与指尖痛的双重夹击,疼的冷汗也冒出来了,蜷缩在床上不动:“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霍哥哥。” 霍长治想让许初疼就不要再说话了,说出口的却是:“你要听什么?” “听听你吧?”许初求知欲强烈,“我突然想到,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过。” 霍长治认真地想了想,真的开口介绍自己:“我叫霍长治,今年三十二岁……” 许初听他说了两句就大笑起来,一笑一动,手指更疼了:“好了好了,霍哥哥,你怎么这么老实呢?” 霍长治帮他擦了擦额角上的汗,道:“那你呢?” “我叫许初,今年二十八岁,”许初说完自己又笑了,“我们这样很像相亲。” “我是四月十号生日,”霍长治说,“是什么星座?” “金牛座,从星座学上说,和我的巨蟹是最配的,”许初道,他的左手磨磨蹭蹭地摸到了霍长治,跟霍长治握手,“很高兴见到你。” 霍长治谨慎地让许初握着他的手晃了晃,又松开。 他问许初为什么会看不见。 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许初时,许初面具下的眼睛还顾盼神飞,带着粼粼水光,像深夜里的海面一般迷人。 许初闻言,左顾右盼,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:“意外。” “嗯?”霍长治请他继续说。 “我本来是高度近视,又不注意,用眼过度,加上零零总总各种原因,就得了圆锥角膜症。”许初快速说。 这个原因霍长治实难接受。 “我失明前在香岛大学做讲师,很忙的,”许初转移话题,“所以真的是许老师,不是我占你便宜,以后做了盲人推拿师,就是许师傅,也可以叫许老师。” 霍长治失笑:“你真的想学盲人推拿?” “不好吗?”许初的语气真挚,“到时霍哥哥腰酸腿疼,我给你按一按就好了。” “你不会一直看不见的,”霍长治向他保证。 许初笑笑,没接他的话:“霍久安让你来找我的时候,他是怎么告诉你的?” 霍长治不知道许初问他的目的,避重就轻:“就是让我来带你出去。” “我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,”许初皱眉道,“大方向有差错,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” 霍长治道:“哪一方面的不对?” “所有的。”许初睁大着眼睛,他的四周总是黑而寂静的。 许初棕色瞳孔在灯下被灯光打的透亮,苍白的嘴唇动了动,又说:“从你进了这个屋子开始,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对,霍久安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,他是想害你还是害我?他设计屋子的初衷如果是关着我这样一个残疾人,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吗?你说,如果我们想的再简单一点,反而更容易解决问题?” “许初……”霍长治听许初越说越激动,想让他冷静一些,情绪太强烈不利于伤口恢复。 许初忽然紧张地猜测:“会不会他其实在暗处观察着我们,我们都是他的试验品……” “许初。”霍长治加重了语气叫他。 许初终于停了下来。 “霍久安已经死了,”霍长治告诉他,“在我来找你的前一天晚上,急性心肌炎,我看着他断的心跳,亲手拿到的他的死亡证明,他已经死了。” 许初呆住了。 过了很久,他才同霍长治说:“是吗?” “是,他临终前求我去他公司拿了设计图,来找你,”霍长治索性都告诉了许初,“他说要把角膜给你。” “我不要。”许初毫不犹豫道。 霍长治没有说话,这也许就是霍久安不让他说出实情的原因,也可能不是。 许初又停顿了一会儿,才道:“我更想不明白了,我本来以为霍久安……” “那就不要想,睡吧。”霍长治的声音如同黑暗的水中的一根浮木,许初想紧紧抓着他,让浮木带着他往岸边飘。 霍长治拍着许初的肩,安抚着他。 许初的身体仿若习惯了疼痛,睡意趁机涌上来。 Day 4. 02:30 a.m. 许初梦见了与霍久安的旧事。 他大四刚刚和霍久安合租不久时,一天,霍久安缠着他叫他做叉烧来吃。 许初是深市人,霍久安从香岛过来,他觉得与霍久安有缘分,霍久安又嘴甜,许初对他堪称百依百顺。 答应了霍久安,许初挑了个休息日,从上午开始准备,终于在晚餐时候做完了叉烧肉,等霍久安回来吃。 到了六点多,霍久安却没回来。 许初没有当回事情,他们的公寓楼有好些华人留学生住着,常互相串门,许初这回做太多,给霍久安留开一份,拿着叉烧在楼里分了一圈,还被几个熟人说要娶他回家去。 梦到这里,还是真实的过去,兀地,黑白的梦境画风一变,出现了霍久安的脸,他拉着许初,责问他:“学长,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叉烧给别人?” “我给你留了一大盆,放在冰鲜里呢。”梦里的许初好声好气地回答。 “这怎么行!”霍久安怒气冲冲,“你给我做的叉烧,就算是馊了长蛆我扔了,也是我的叉烧!” 场景又变到了1603,许初从没见过这房子的布局,但在梦里他却看见了。这是一个血红的房间,书房里传出心脏跳动的声音,1603就像霍久安的心,在濒死前挣扎着跳动。 霍久安身边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,比霍久安高一些。 “小初,我的眼睛给你。”霍久安想拉许初,许初避开了。 “我的哥哥也给你,”霍久安声音急切,“把我的叉烧还给我,好不好?” 许初听见自己说:“不行。我没有做你的叉烧。” 梦到这里,许初睁开了眼睛,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,睁眼的动作只表示他醒了。 他瞪着眼,思维清楚地想,如果叉烧代表了霍久安最想要的东西,那么他是没有做。 Day 4. 07:00 a.m. 霍长治醒过来时,许初坐在床沿上发呆,肩膀垂着。 房间里四面墙壁不透光,不开灯就是黑夜,许初穿着白衣服,就在霍长治手边白乎乎一大团,头发长得遮住眼睛,只露出一个尖下巴,好像拍鬼片。 “许初?”霍长治坐起来,“你醒了多久了?” 整个晚上,许初睡着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,神经被病痛折腾的衰弱,脑袋里好像糊了一团雾气,从里疼到外。 许初说出他想了几个小时的话:“你进这个房子已经过去了五十多个小时。” “所以?”霍长治挑眉。 许初沉吟片刻,才道:“你觉得警方需要多少时间找到你?” 霍长治道:“应该不需要很久,我的路线很简单。” 许初问他:“你都经过了哪些地方?” “那天中午,交代了助理相关的事情以后,我从仁安医院出来,回酒店吃了简餐,下午一点左右打车到霍久安的公司取东西,他的公司在巴利街的一栋写字楼里,”霍长治回忆,“两点不到从他公司出来,又上了的士,大约二十分钟到海昌大楼底。” “酒店有监控,可以看到你上的出租车号牌,”许初推算着,“酒店去他公司大概用了多久。” “十分钟,”霍长治道,“司机走的都是大道,最后拐进巴利街,停在大楼下。我在他公司呆了半个多小时就走了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许初警觉地问。 “我下楼时,天又开始下雨,”霍长治说,“我站着等车,一位也在打车的女士替我打伞,我先把她送上了的士,她把伞给了我。” “哦,”许初戏谑地说,“霍哥哥就是霍哥哥,走到哪里都有艳遇。” 霍长治继续说:“那是把很大的黑伞,撑开了就见不到人,如果把那位女士上的车认成我上的车,调查或许会走些弯路。” “调查一定走了弯路,三十个小时……”许初轻声说,“你可能觉得现在食物充沛,时间很多,可是万一警方就是找不到你,那我们等待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时间。” 霍长治想反驳他什么,许初已经下了定语,“我不想把性命交在别人手里坐以待毙。” 许初想来想去一夜,都认为,一旦自己出事,霍长治无法逃脱,就一定会死在这里。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。 从霍长治进门开始,事情就诡异的不顺利,带着惯性的倒霉,让他不敢再处于被动的情形。 “先吃早饭吧,”许初转头跟霍长治说。 霍长治伸手扶着许初,发现许初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热,便探手搭上许初的额头,烫的不正常。 许初不耐烦地抓着霍长治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:“低烧,没事。” 霍长治手硬气力大,哪是许初一个病人拉的下来的。 “你不知道吗,低烧有利于思考,”许初又开始弄虚作假,“霍哥哥,我们今天中午吃叉烧好不好?” “你用脚做?”霍长治问他,让他站着别动,去急救箱翻出一根水银温度计,叫许初含着。 许初起先不愿张嘴,霍长治捏着他脸颊把温度计往里塞,许初连忙张开嘴,把温度计压在舌下,含糊地说:“咬破了怎么办,这可是水银。” 霍长治等了三分钟,拿出来,不知道怎么看,对着光照了半天。 许初正等着霍长治骂他呢,等了小半分钟钟霍长治还不出声,他就知道了:“霍哥哥,你不会看水银温度计啊?” 霍长治终于转到了正确的角度,找到了水银线,对着刻度一看,冷声念:“三十八度七。” “我体温偏高,”许初耍赖,“基础体温三十七度半。” “孕妇体温都不到三十七度半,”霍长治无情地戳穿他,“你还是吃点退烧药,坐以待毙吧。” 许初把头撇到一边,决定曲线救国,先顺着霍长治,等霍长治丧失了警惕,再议不迟。 09:00 a.m. 1603室里的药品还是齐全的,不过霍长治不知道阿司匹林和比利痛能不能混吃,吃了早饭,翻来覆去研究药品说明书。 许初在一旁等得无聊,他的手指眼下是又痒又痛,想来不只是发炎的问题了,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这么娇气的,从上到下没一处舒服的地方,而且闲得心慌。 “应该可以吃,”霍长治倒了水给许初,又把药片放在许初手心。 许初吞下药片,自言自语道:“吃了药,感觉好多了。” 房子里另外那个会说话的人并不搭理他。 “冰箱里还有一块肉,不知道是不是梅花肉,”许初又说,“好久没有吃叉烧了。” 过了一会儿,许初依然不放弃:“做叉烧其实很简单的。” 霍长治被许初缠的没法,他已经不让许初做事了,总不能肉也不给他吃。反正也没事,找点什么吸引许初注意也是好的。 他从冰箱里找出了肉来,许初说的肉放在一个白色泡沫盘里,用保鲜膜包着,上面还贴了品名、标价和条形码,写了“五花肉”,三十九块钱一份。 “要怎么做?”霍长治揭开了保鲜膜,问许初。 许初达成了目的,就很高兴:“先切片,要不让我来?” 霍长治把肉放在砧板上,挑了一把刀,放在肉上。 他这双手只切过三分熟的牛排,夹过生牛肉刺身,没切过这么厚的生肉,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的,霍长治下了一刀,没有切开。 “切不开。”他镇定地告诉许初。 许初皱皱眉:“什么?哦,你是不是拿错刀了?” 张着左手过来摸刀,霍长治小心地拿着许初的手,碰碰刀把和刀背:“不是这把吗?” 许初被他气死了:“霍哥哥,这是蔬菜刀啊!” “切牛排也是这个大小的刀。”霍长治说。 许初摇头,抽回手,刚想说什么,忽然间闻到一股怪味。 “你把肉拿来给我闻闻。”他说。 霍长治捧起了这块五花肉,凑到许初鼻子底下去。 “肉坏了,你闻不出来吗?”许初说,“放得太久了。” 许初的情绪骤然低沉了下去。 最后,霍长治煮了一锅饭,两人静默地吃了。 太久了,这三个字像刀片一样划在许初心上,伤口很薄,很多,就像他的指尖一样,有一种令人急得发狂的疼和痒。 01:00 p.m. 许初趁霍长治洗碗,偷偷溜进书房,用左手从文件袋里夹了一张设计图出来,艰难地用指腹抚摸霍久安留下的钢笔印。 他摸得很认真,随着感知的加深,面色愈发凝重,霍长治走到他边上来也没发现。 “许初,你二十分钟前跟我说什么?” 许老师的手被霍长治按住了。 吞下中午份的药,许初主动告诉霍长治,他要去床上躺两个小时,叫霍哥哥放心去洗碗。 他本来想把图纸偷回房间,但拿出来一摸,却摸出了疑问。 许初心虚地抗争:“这手铐的设计有问题,你再让我研究一下……” 霍长治叠好了图纸,塞进纸袋:“你的体温更有问题。” 许初不服气地来到卧室,含着温度计又测了一次体温。 霍长治欺负许初看不见,硬是把三十七度八念成三十九度,说许初这零点三度是在书房里升高的。 “霍长治!”许初气急败坏地被霍长治塞进被子里,连霍哥哥都不叫了,“有本事拿个能报数的温度计给我量。” 霍长治是实干派的,把许初包的严严实实,只差拿个绳子捆住:“多少睡一会儿。” 自从失明,许初入睡容易不少,周身一片漆黑,比戴眼罩管用多了,这时候药效也上来,他就真的有点困了,恍惚间,他甚至觉得手脚上的电击有所减弱,不适终于被疲乏压倒了,许初缓缓睡了过去。 霍长治观察着许初,见他真的睡着了,就去了书房里。 百多平的房子里,两个不同的房间,开着门能听见动静,霍长治边留心着卧室的声音,边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翻找。 许初昨天夜里的话提醒了他,他想再确认霍久安的动机。 人死前的遗愿也能用来算计的吗?霍长治以为不然。 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播霍久安在病床上的表情和话语,那时的霍久安无疑是焦急的,真情实意地要叫霍长治找到许初,把他安全完好地带出来。 但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这是个监狱一般的密室,唯一的解释就是,从霍久安的角度看,海昌大楼B座1603室,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。 这个认知上的误差,到底差在哪里? 霍长治到书房,想找一找与霍久安和许初的过去相关的物品,许初不愿说,也许是不怎么好的回忆。但不知道前因后果,两方没有共享信息,谜团便永远不可能被解开。 正如许初所说,如果调查陷入僵局,他与许初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浪费时间,许初手上的伤口很严重,身体状况也差,霍长治必须尽早将他带出去,越早越好。 找了一圈,没什么有用的东西,霍长治又开了电脑,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。 他把那些东西移到同个文件夹里去,等许初的眼睛好了,看到这些,他一定会喜欢。 03:00 p.m. 霍长治走回了卧室,想看看许初睡得怎么样,走进门,许初却不在床上了。 他靠着卧室的一面墙站着,把脸贴在墙上。 霍长治咳了一声,许初轻轻抬起了一点脸,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来,朝霍长治嘘了一声。 “你在干什么?”霍长治问他。 “外面在下雨,”许初神神秘秘地说,“还在刮风,打雷。” 霍长治陪他听了听,也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。卧室外面是有一扇玻璃窗的,窗后被墙砌起来,但靠在墙上仔细听,还能听见雨打在窗上的声音。 他告诉许初:“台风恐怕还没有过去,我下飞机时就挂八号风球了。” “台风啊。”许初愣愣地说,几缕刘海遮着眼,霍长治伸手帮他架上了耳朵。 “我到这个房子的时候,冬天还没过去,”许初也伸手把头发弄得平整些,“我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,是不是很吓人?” 霍长治看着他,摇了摇头。 “真的很吓人啊?”许初没听到他的回答,苦恼道,“许老师以前也是很注意形象的一个人,学生都很欢迎我的。” “不吓人。”霍长治说。 许初的睫毛根根分明,和他头发一样,是深棕色的,睫毛下是他琉璃一样的眸子,迷惘地平视着前方:“霍哥哥,这种时候还是讲点真心话吧。” 他的嘴唇因为体温还高着,泛着病态的红,因为说话而微张着,隐约露出甜软的舌头。 霍长治想要一亲芳泽,他也确实这么做了。 许初觉得自己嘴唇上贴上了东西,下意识想挥开,手却被轻柔地按在了墙上,隔了几秒,他才知道压着他的是霍长治的嘴唇。 霍长治撬开他的牙关,跟他唇齿交缠,认真地接吻。霍长治的舌头不似他人一样威严,软热地搅动许初的口腔,距离上一次两人接吻,都过去七年了。 许初的脸“腾”地烧了起来,他使劲推开了霍长治,用力过猛差点摔倒,霍长治扶了他一把。 “你干什么?!”许初再次甩开霍长治的手,颤抖着质问,“你是谁?!” “许初,”霍长治的心跳地厉害,他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,“跳舞吗?” 许初先开始没有明白过来,皱着眉刚想开口,脑海里一道光闪过,理解了霍长治这句话的含义。 他突兀地噤声,后退一步,脸色也白了。 04:00 p.m. “你……”许初喃喃道,神色变了好几转,才道,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 “我说了是我,”霍长治解释,“就在你说了20……” “停!”许初脸白耳根红,整个人从上至下写满了“你再说下去我就自杀”,“真的是你?你有什么证据?” 其实“跳舞”这个词本身就是证据。许初今生也只跟两个人提过他在海上一夜情的事情,都只讲了大体,这种细节问题许初自己也要想一想,霍长治张口就来,说不是他许初都不信。 许初一秒钟一个想法,下一句又不要霍长治出示证据了:“算了,别说了,就当是你吧。” 许初的模样很烦躁,霍长治觉得许初还有话要说,便不打搅他。 过了一会儿,许初说:“我怀疑霍久安没死。” “不可能。”霍长治不假思索地否定许初。 “你知道……”许初嘴张开又闭上,张开又闭上,反复了多次,才调整好心态,“除了你……我只和霍久安说过这件事情。” 许初停下来,尴尬的不知怎么是好,想到自己还在霍长治面前炫耀初夜尺寸很大,就十分想把这个尺寸很大的正主杀了埋尸。 他又深呼吸了几下,继续道:“我跟你……是在我大三结束的暑假,后来回了学校,有一次说起……唉,反正我就告诉他了,他告诉我,他有家人在那个集团做高管,要帮我去查是谁,我当然拒绝了。” 霍长治看许初如此窘迫,不知怎么,有些想笑。 “你是不是笑了?”许初很生气地问。 霍长治平静地骗他:“没有,我为什么要笑?” “哦……”许初还有些怀疑,不过还是说正事,“过了小半年,就是我电脑失窃以后,他拿奖以前,霍久安突然告诉我,他还是帮我找到了我的一夜情对象。” “你跟他也说了我的尺寸?”霍长治没有忍住。 许初闭了闭他看不见的眼睛,咬牙道:“我没有。霍久安告诉我,他查监控找到了我,就找到了跟我一起离场的人,又调了别的监控找到了他的房间号知道了他的身份,最后他说,那个人不久前得急病死了,叫我节哀。他描述了你当时戴的面具和我确认,那个黑色的面具很特别,所以我确定他说得是对的,我当时还很唏嘘。” 霍长治听完,道:“我住的房间没有房间号,也不在宾客名单上。” “你不好好工作还要出来跟人打炮,没上司管你吗?”许初恨恨道。 “那艘船是我的,”霍长治说,“我本来只是去视察安保,是你拉着我要——” 许初对霍长治绝望了,他打断他:“霍久安知道我的一夜情对象是你,他让你来找我,这是什么用意?” “他只能找到我,”霍长治说,“他在香岛没别的亲人,最后在医院的只有我,如果我不来找你,你只能在这里等死。” “他给你图纸,”许初平复下来,仔细梳理逻辑,“没交待别的?” “没什么特别的,他只说让我来海昌大楼B座1603找你,带上图纸,一定要快。”霍长治复述,“你是不是把霍久安想的太复杂了,他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,看起来是觉得我能够立刻把你带出来的。” 许初晃晃脑袋:“霍久安做事情,我都不懂,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安好心。” 他想到了刚才摸着的手铐的设计图纸,疑问愈发深厚:“霍哥哥,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手铐和脚铐的设计图纸?芯片那一部分,我觉得有问题。” 霍长治说好,让许初回床上躺着,他去书房把图纸拿过来。 许初爬回了床上,霍长治还拿了两个枕头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背,许初“噗”地笑了,说霍长治像个月嫂。 霍长治拿了图纸回到房里,许初却歪头睡着了。 他站在床边,定定地看了许初片刻,小心地想把许初抱平,他手脚很轻,但许初睡得浅,身体被一摆动,还是微睁开了眼睛。 他右手下意识地想按着床撑起来,霍长治赶忙捞住他的手不让他按,许初失了着力点,背部落回床里,头磕在床头,磕清醒了。 “拿来了?”许初睁着眼睛打了个哈欠,左手拉着霍长治坐起来,“从手铐顺时针方向的第一块芯片开始说,它是不是和第三块架构很像?” 霍长治对比了两块集成电路的线路,又看了另两块,道:“第一块和第三块很像,第二第四块都不一样。” “脚铐呢?”许初急问。 他听到纸翻动的声音,不多时,又听到霍长治说:“和手铐很像,但是又有些许不同。” 许初伸手让霍长治带着他用指腹感受设计图纸的线路,把两张都摸了个遍,许初觉得奇怪:“你说的不同在哪里,为什么我摸出来,手铐和脚铐是一样的?” 霍长治说:“有几条线的颜色不同,还有一小块线路,像是用图章敲上去的。” “颜色倒是——”许初刚想说颜色不一定有影响,手脚上一阵刺痛间,他脑中浮现出霍长治所说的“如果我不来找你,你只能在这里等死”,顿时有如醍醐灌顶,他背上惊起了一阵冷汗。 他知道霍久安的用意了。 许初和霍长治,最多也只有一个人能生还。 “好了,图看完了,霍哥哥快给我做饭去,”许初反应很快,他决定先把霍长治赶走,“我在这里想一想。” 霍长治盯着许初的脸,没有错过许初大惊失色的那一刻,但依旧是顺着许初的意思,去了厨房。 08:00 p.m. 到了夜里,许初的体温又反复了,升到三十九度多,霍长治帮他把手上的纱布解开重新消毒,许初被刀割伤的三个手指肿的发黑,伤口边沿往外翘着,和美式恐怖电影里的特写一样。 霍长治用棉签在他的伤口上小心擦掉血痕,棉签碰到伤口时,许初一声不吭,伤口边的皮肉好似已经不是他的,连痛感都没有。 霍久安动作很慢,又花了十分钟将新的纱布包回去。 许初的手受伤没办法洗澡,发烧出了一身汗难受,叫霍长治给他去放一浴缸水泡一泡。 霍长治走到浴室门口,又折回来,问许初,“你的手铐和脚铐真的只是定位作用?” 许初一惊,强自镇定道:“什么意思?” “按照你的说法,手脚铐有两个相同的芯片,还有两个不同的芯片,我猜你本来以为其中一个用来传递和接收信号,另外三个是内部控制,后来发现,原来有两个传递和接受信号的芯片,”霍长治下了判断,“许初,你在骗我。从一开始,我们的信息就是不对称的,我现在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,你却瞒了我不少东西。” 许初暗恨自己说得太多,他以为霍长治看不懂图纸就是真的不懂了,人家精明着呢。 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许初明白霍长治知道的不多,以退为进。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,霍长治只要不知道最重要的东西,别的都可以让步。 “你和霍久安的过去,”霍长治说,“还有图纸上你懂了却没有告诉我的一部分。” “只是这些?”许初问他。 “只是这些,你可以洗完澡再告诉我。” 许初答应了霍长治,霍长治便去给他放水了,许初听着浴室传来的潺潺水声,在心中给他要死守的秘密划了一条线,他愿对霍长治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,可是有些东西,对霍长治来说,不知情比知情来的好得多。 浴室放水的声音停了下来,霍长治走出来:“你一个人可以吗?” 许初嗯了一声,拖着腿走到浴室里。 水温放得正好,许初泡了一会儿,舒服许多,他的右手不能碰水,晃悠悠站起来,摸索着霍长治给他放好浴巾,擦了擦水,套着浴泡走出去。 浴室被水汽蒸热了,走到有冷气的卧室里边,一阵清凉袭来,许初体温高得发虚,偷偷将浴泡拉开了一些想要散热,有一双手帮他把衣襟拉了起来。 “不要贪凉。”霍长治说。 许初缩缩脖子,走回床上靠着。 霍长治拉过他的手,检查纱布有没有湿,手铐正巧电击,许初的手抖了一抖,霍长治感受到了许初手不正常的抽动,握着他的手也微不可查地紧了紧。 “先从哪里说起呢?”许初像没发现似的,起头说,“先说我和霍久安?” “都可以。” 许初陷进回忆:“我从公寓搬走之后,去了另一个学校念Ph.D,也在波士顿,我和霍久安没有撕破脸,是我单方面不和他交流,他还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我联系。他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Ph.D毕业以后来了香岛大学,没过多久,霍久安也来了。” “这些年过来,虽然我们都没提过设计稿的事情,但是霍久安表现得很有诚意,我就渐渐软化了,”许初自己没有注意到,霍长治却能感觉出来,提起霍久安,许初会变得迷惘,“去年九月,我看不见了,霍久安带着我去医院看病,后来他突然对我表白,我没有接受,他说那么不提了,只做朋友。我不愿意,说别见面了,他求我,想陪我做完最后一次检查,我就同意了。你跟霍久安不熟悉,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,一直以为他不是很复杂的一个人,只是偏执过了头,直到他把我关进这里。” “你的手铐和脚铐会电击?”霍长治突然问。 许初一犹豫,点点头,搀着假坦白道:“一直会的,只要我碰到了霍久安设置的警戒线,就会连续电击一个礼拜,提醒我不要越界,以前也有过几次。” 这和霍长治的猜测不符,不过许初说得真挚,他暂且相信了:“手铐和脚铐的四个芯片是怎么回事?” 许初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编东西糊弄霍长治,就说:“我还没说完霍久安呢,你不听了啊?” 霍长治心情复杂,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很多关于许初和霍久安的事,于是他问:“还有重要的没说?” “有啊,”其实没有了,许初绞尽脑汁才想出说什么,“我说说霍久安是怎么关我进来的吧。” 听霍长治没有意见,许初才安下心,边回忆边思考该怎么蒙混过关:“在我告诉霍久安,想回深市学盲人推拿之后没多久,霍久安带我去医院做完最后一次检查,开着车,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,有一份大礼送给我。我没有防备地被带进了这里,他站在客厅问我,他跟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。” 许初停了下来。 “你怎么说?”霍长治脱口而出。 “我说,”许初一字一句道,“我跟他从来就没有可能,异性恋也不是见一个异性就会喜欢吧?” 霍长治十分赞同地点头:“对。” “然后他就把我关起来了,”许初道,“他说,那就绑在一起吧。所以我觉得他有人格障碍,精神不正常,可能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……” “你对他很好?”霍长治抓住关键词。 “很好,”许初道,“也算是移情,我有过一个亲弟弟,在我十岁时夭折了,也比我小两岁。一起住的两年里,霍久安给同学使绊子我替他擦屁股,他买不起软件和课本我给他买单,他想吃什么我给他做什么,像个老妈子一样替他操心,什么也不瞒着他。” 霍长治听得心头发闷:“你对他这么好,他为什么偷而不是要?” “因为他知道,如果跟我要那个设计,我是不会给他的,”许初说,“这一点原则我还是有的。” 霍长治安静了一会儿,道:“手铐和脚铐——” “好累,明天再说,好不好,”许初顾左右而言其他,“那个真的不重要。” “你睡得着?”霍长治抓住了他的脚靠近他,“电击不疼吗?” “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,我早就习惯了。”许初莫名地紧张。 还是霍长治先妥协了:“那睡吧。” 11:00 p.m. 关了灯,霍长治躺着想事。 许初又没说实话,这说明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。 躺了片刻时间,许初突然伸长手臂够着霍长治,拍拍他的手臂,跟他商量:“睡不着啊,霍哥哥,来做吧?” 霍长治坐了起来,伸手摸了一下手边的触屏版,重新将顶灯打开来看,许初果然睁着眼睛。 霍长治说许初:“逃避只能抵一时。” “我全都告诉你了。”许初反驳得底气不足。 “是吗?”霍长治的声音低沉,好像洞悉一切,也包括许初内心的隐秘。 许初听见霍长治的声音在上方,便也起身来,微微偏着头问他:“霍哥哥,有人说过你很温柔吗?” “没有。” 霍长治回想了自己获得过的评价,没有找到“温柔”这个词语,连近义词也不曾出现过。 他伸手触摸许初的睫毛和脸颊,许初不知道他开着顶灯,也伸手覆着霍长治的手背,嘴唇抿着,肆意表达着依赖着霍长治的情态。 “做不做?”许初跪坐起来,顺着霍长治的手臂,摸到了他的脖子,凑过去想要亲他,却在离霍长治还有一拳距离时停了下来。 这是一种献祭的姿态。 霍长治问他:“你想怎么做?” “总归是霍哥哥名堂多,”许初笑了,“许老师只知道一种做法。” 话音刚落,霍长治封上了许初的嘴唇,纯男性的气息萦绕了他,许初觉得自己胸腔变空了,只留着一个心脏,像一面鼓,在宽广的空间规律地震荡。 临终前跟初夜打一炮也算没有白活了,许初想。 霍长治嘴唇贴住许初,摩擦着许初,像是在和小朋友玩闹,许初被他压着亲的痒,伸手推他:“霍哥哥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 “我以前怎么样?”霍长治解开许初的睡袍,露出他的身体。 许初瘦而修长,骨架漂亮,两颗粉色的乳粒镶在胸口,肋骨中间微微凹陷,滑下去是小巧的肚脐和稀疏柔软的耻毛。 许初没有穿内裤,性器微微在耻毛间抬起来,秀气可爱,霍长治用右手拨弄了几下,握住了撸动。许初还在发烧,体温热烫,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,才回答:“以前不是很猴急吗?” 霍长治感觉手里性器完全硬了起来,将自己热烫的性器和许初的放在一起摩擦,许初的脸色蒙了层薄红,嘴唇一张一合地吸气。琥珀色的眼里印着顶上的灯,也印着霍长治的脸。 房里的暗红色也不诡异了,像是特地为两人准备的合欢布景。 霍长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,许初禁欲很久,很快就被他摸射了,浓稠的精液沾了霍长治一手。 霍长治将手中的液体作润滑,一根手指刺进了许初的后穴,许初努力放松配合霍长治的抽送,听话地大张着双腿,失神地被霍长治的手指玩弄着。 霍长治又加了两根手指,撑开许初的后穴,淡粉色的肉穴被他柔得柔软湿润,粘着白色的精液,见扩张的差不多,霍长治低头看着自己挺在许初雪白的臀间的怒张的性器,停下来,伸手抓着许初的左手,让他触碰自己的性器:“许初,把我放进去,好吗?” 许初握住了霍长治,对准自己,轻声道:“好啊。” 得到了许初的许可,霍长治慢慢推进去,看着许初蹙起的眉和微闭的双眼,尝试着动了动,许初被他挤着,忍不住从喉腔漫出一句呻吟。霍长治被他叫得更硬了,一下插入地很深,许初又叫了一声,腿肉被撞地一颤。 许初又疼又爽,疼是生理上的,爽则是心理上的。 “你关灯了没有啊?”许初被霍长治顶得酸胀,突然想起来,紧张地问。 霍长治低低地笑了一声:“怎么?” “做爱开灯多奇怪……” “关了。”霍长治看着灯光下,许初染透了情欲的放荡模样,俯身去吻他。 许初这才放下心来,霍长治加快了动作,许初被他操得流出了眼泪来,鼻尖红红的,很是可怜。 霍长治爱不释手地握着许初的腰,让他转过去,跪趴着,九浅一深,慢慢顶着许初,趴在他身上一面插入,一面吻他的后颈上的红痣:“还有别的要求吗?” 后入的姿势顶的深,许初喘着气,还要嘴贱:“霍哥哥以前力气好像更大一点。” 霍长治闻言,用力顶了一下许初;“这样?” 许初被他顶得差点断气,不敢多嘴了,温顺地承受。 霍长治做得克制,觉得许初快要受不了,便拔出了性器,把许初翻回来,那他的左手握着自己,用力动作,最后射在他的小腹上。 做完爱,许初安静了,侧躺着休息,霍长治去浴室拿了条毛巾替他擦了擦身上,许初懒洋洋地由他摆弄。 “做完了,可以睡了吗?”霍长治问他。 许初没说话,闭着眼睛呼吸平稳,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,只有眼皮不经意地颤抖,泄露着他的真实状况。 Day 5. 03:00 a.m. 许初的左手有些发抖地拿着剪刀,卡进了脚铐与脚踝的缝隙。 他在霍长治睡着以后,又等了两个小时,才爬下床,蹑手蹑脚往厨房走。 厨房剪刀很尖,冷硬的钢铁碰着他脚踝上的皮肤。塑胶脚铐与皮肉贴的很紧,刀尖塞进去,左手控制不好力道,尖角划到皮肉上是,些点疼的。 许初握住了刀把,刚想施力,左手手腕被人用力捏住了,以一种几欲捏断他的力气,许初痛叫一声,被迫松开了手,他拼命想抽回去,但对方的力气太大,。 “你又骗我了。” 霍长治的声音离他的耳朵很近,把许初的手扭向身后。 “霍长治!”许初被他压得站不起来,求他,“你冷静一点!” 霍长治不放开他。 他就开着灯,等许初下床,跟在他身后来到厨房里,眼见他在刀架上摸了许久才找到剪刀,弯腰想剪开自己的脚铐,最后捉贼拿赃。 他把许初押着走,许初说:“去书房,我全告诉你。” “你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。”霍长治道,但他还是把许初带去了书房里。 他把许初按在霍久安的工作位上,原本想找什么东西捆住他,但许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手上还受着伤,还是作罢了。 “你把霍久安的柜子打开,把他的奖杯拿出来,”许初说,“我把事情从头说,你再选择,要不要把我的手铐剪断。” 霍长治看了许初一会儿,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客厅拿钥匙。 回到书房里,许初又坐回去,一言不发地呆着等他。 霍长治一面留意许初的状况,一面拉起地毯,将钥匙插进锁孔,把霍久安的书架打开。书架缓缓上移,霍长治松了手,正想去书柜拿奖杯,书房顶灯突然间闪动几下,整个房间响起了警报声。 霍长治脸色一变,他快步走回许初身边,把他藏在身后的手抓出来,许初已经把手铐割断了,他用的力很大,小臂上一长条割伤,正向下滴着血。 许初看不到霍长治的表情有多可怕,他冷静地告诉霍长治:“你出去吧,结束了。” 他的左手捏着一把伸缩削笔刀,半把刀上都是红色的液体。 许初记得霍久安的习惯,他会在工作台的手写板下安一个备用笔箱,笔箱里有削笔刀,割断一个塑料环足够用了。他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偷偷溜进厨房剪开脚铐,许初的一切行为,都是在为来书房做铺垫。 “小初,你很不听话啊,”久违的霍久安的声音从投影屏边的音箱里传出来,“给你最后的五分钟,好好珍惜吧。” “你快出去吧,”许初催促霍长治,他的脚铐已经开始一秒一下,发出计时的滴滴声,他心里轻松下来,还有心思和霍长治开玩笑,“不要忘了我啊霍哥哥。” 霍长治一动不动地在他身边站着,问许初:“不解释一下吗?” “你猜的没错,脚铐和手铐的确都有两个发信器,一个是向程序传道信息,另一个……是彼此传导,只要我剪断其中一个,另一个就会启动,”许初笑了笑,“我的确没有和你说实话,这也是我那个设计中的一部分,我觉得有些人或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顺手做了一个可供选择的销毁物品的程序——现在,我就是霍久安那块玉了。” “那从外部进入也是没用的?”霍长治问。 许初晃晃脑袋:“我一开始也以为从外部进入,只会死一个我,后来我想到了设计图里多出的那一片,在房子下面环绕着的管道,如果我没猜错,里面装的是汽油,一旦房间被人从外部破坏,程序就会直接引燃管道。霍久安早就把路堵死了,我们一开始就没得选的。” 霍长治拿了几张纸巾,按住了许初手臂上的伤痕,白色的纸巾很快就被血染透了,试探着问:“我现在把你的脚铐剪断,会有什么后果?” 许初笑了:“剪断一个是高压电击致死,两个是引爆。” “那就一起死好了。”霍长治平静地说,把许初的脚腕拿在手心,去夺他手里的刀。 许初没办法再保持镇定了,他一边将脚往后缩一边骂霍长治:“你神经病啊?” 霍长治抓着他不放:“你不让我剪也可以,我碰着你,也可以一起死。” “我本来就不想活了的,”许初手脚并用想要逃开,可他只是一个看不见的病人,只能被霍长治紧紧箍在手心里,许初语速很急很快,跟霍长治作着保证,仿佛觉得霍长治确认他不想活,就可以放他去死一样,“真的,你来接我那天,我本来就想剪断手铐的,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,现在也一样,我还多活了这么几天——” 脚铐上的滴滴声骤然变得尖利了起来,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了。 许初没想到霍长治会这么疯,他听到脚铐的警报声,怕霍长治真的要跟他一起死,急的要命,拼命哀求着霍长治放开他,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漫着一层水雾,他推拒着霍长治的靠近:“霍长治!你疯了吧?医院里那么多要死的人,你要不要都陪着他们一起死啊?!” 霍长治这时还有心理安抚许初:“我答应霍久安要把你带出去,带不出去就一起死吧。” 许初脑袋都快炸了,耳朵里听着计时器一声比一声更尖更响,绝望地挣扎着想逃离霍长治,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掉下来,落在脸颊上,划出一条线,滴到霍长治手上时,还是温热的。 霍长治吻了吻许初的眼睛,跟他说:“别紧张。” 霍长治强制地伸手按着许初的头,让他靠在自己坚硬的肩上,等待生命尽头的到来。 一声长鸣后,警报声停了。 什么也没有变化。 除了许初的脚铐脱落了,掉在铺着软地毯的地板上。许初还没有回过神,张着眼,颤抖地呼吸。 “吓到了吧,”霍久安的声音又传来,带着笑意,“来一下书房好吗,小初?” 静了几分钟,书房顶上的投影机忽然开始工作,投影屏上出现了霍久安的身影,他调好了摄影机的位置,坐回书房工作台后的椅子上。 “我是吓你的,对不起,”他说,“虽然你看不见,我还是拍了一段录像给你,现在你已经剪断手铐了吧,还是脚铐?我猜你会剪脚铐,不知道猜得对不对。” 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,霍长治看到他的手上,带着和许初一模一样的一个环。 “我其实也带了一个手铐,”他说,“可惜你看不见,我们的手铐是情侣的。你剪断你的手铐,或者脚铐的时候,就会有信号传到我的手环上,手环会对我高压电击,所以我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。 “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。我已经签了角膜捐赠协议,会有人来接你,到时候我的角膜给你,你就可以看见了,我也可以永远和你绑在一起了。” 许初脸色煞白,紧紧抓着霍长治的衣袖。 “我留了很多有趣的东西给你,我电脑里有你大学课本的笔记。对,就是你卖掉换钱的那些,你的笔记好有趣,丢掉太可惜了,”霍长治伸手摆弄了摆弄鼠标,“我最喜欢你写在CS概论第七十八页的那一段小程序,会周而复始地定时跳出‘我爱你’来,太好玩了。” 他突然想起什么,拍了拍脑袋,苦恼地说:“对了,其实你的一夜情对象是我哥哥,说他死了我也是骗你的,因为我很嫉妒他,他什么都有。” 霍长治看了许初一眼,许初愣愣地听着,手抓着自己的衣摆,搅成一团。 “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。那就这样吧,拜拜,小初,学长,我喜欢你,”霍久安说,“我太自私了,对不起。” Day 5. 04:12 a.m. 门开了。 Day -775. 10:30 a.m. 霍久安花光了大部分母亲留给他的遗产,买下他家楼上那套房子,因为许初要去香岛工作了,他想让许初住进去,跟他做邻居。 Day -765. 3:00 p.m. 许初不同意。 Day -329. 4:50 p.m. 许初失明了。 Day -302. 2:50 p.m. 霍久安在许初家楼下等他,带他去做检查。 一路上许初都不说话,靠在椅背上睁眼想事情,霍久安伸手在许初眼前晃来晃去,他也没有发现。 Day -301. 9:50 a.m. 霍久安又拿到一座设计大奖的奖杯,比他拿到的第一座更大、更好看。 在颁奖仪式上,他突然想,或许可以帮许初造一座没有棱角的公寓,这样许初说不定会同意跟他做邻居。 Day -214. 10:00 a.m. 房子装的很简单,也很软,霍久安把墙面砌了起来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 但这样的话,一个盲人住进来,就再也不能逃走了。 Day -196. 6:50 p.m. 霍久安想了很多表白的花招,许初却连朋友都不愿意和他做。 回家路上,去便利店买第二天的早餐,看到一只小飞虫往灯上撞,霍久安产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,他的大脑兴奋地运转着,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许初到时候的表情了。 Day -187. 11:50 a.m. 借着最后一次带许初做检查的由头,霍久安终于把许初关进了家里。 房间的设计只做了一个雏形,楼下的电路也没开始装。 霍久安把带着电击功能的手铐和脚铐戴到了许初身上,告诉许初,手铐和脚铐都有感应破坏程序,为免产生不必要的后果,最好别有弄断这两个东西的想法。 其实并没有,先用摄像头、遥控和预先设置好的程序骗骗这个盲人吧。 11:00 p.m. 霍久安第一次和许初睡在一起,许初看起来不太高兴,躺在床的边角,缩成一团。 霍久安说: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。” 许初讥讽他:“说得好像你能对我做什么一样。” 霍久安闭嘴了。 Day -156. 8:20 a.m. 吃早饭时,许初突然问霍久安,这种互相折磨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。 霍久安说:“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。” “难道不是是因为你把我关进这里,我才无法原谅你?”许初不解。 霍久安为自己解释:“不是的,如果不把你关起来,你就要离开我了。” 许初懒得与他争辩了。 Day -51. 02:50 a.m. 许初越来越沉默,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。 霍久安想:我要快点把东西做好了。 Day -45. 11:50 p.m. 终于完成了整个设计。 霍久安趁许初睡觉,录了一段视频,又带上了跟许初同款的手铐,开始等待许初发现自己给他准备的惊喜。 Day -15. 2:50 p.m. 公司后勤的小姑娘叫住了霍久安,说:“霍经理,公司赞助了一个马拉松活动,你们部门没有人参加,我可不可以报你的名?” 霍久安问了时间,他那天没有安排,便说好。 Day 0. 09:30 a.m. 跑了两公里多,后勤小姑娘在做志愿者,看到霍久安,为他鼓劲。 09:47 a.m. 霍久安心脏抽搐,摔在柏油路上,要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能在疼痛中勉力抬起头,看见工作人员朝他狂奔而来。 10:27 a.m. 只能让医院联系霍长治了。 许初一个人在房子里,他得找人去把他带出来,难道要让霍长治去吗? 3:30p.m. 霍长治来了,西装革履,风尘仆仆,好像从什么重要场合赶过来一样。他隔着ICU的玻璃看霍久安。 霍久安告诉了霍长治,去找许初,霍长治也答应了他。 他原本想叫霍长治进门就剪断许初的脚铐,直接将许初带出来,临到最后一刻却改变了主意,只让霍长治去他公司拿图纸,别的什么也没有告诉他。 他想,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,将会因这场意外而变成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的话,那还是不说了吧,反正不管怎么样,霍长治和许初都是能够走出那个房间的——毕竟,霍久安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。 Day 5. 04:30 a.m. 霍长治扶着许初进电梯,许初脸色依旧很白,沉浸在霍久安的录像里没有回过神来,霍长治的心情也十分复杂。 还没降到一楼,就听到警车鸣笛声。 许初注意到越来越近的声音,抬起头问霍长治:“大人物,不会是来找你的吧?” 霍长治说不知道。 电梯门开了,他扶着许初走出去,底楼没有空调,保安室的小窗紧紧封闭着,整个底层只有一盏昏暗的灯。 湿气迎面而来,许初听见了夹在警笛声中的风声。 “还在下雨?”许初闻到台风天湿漉漉的味道,潮气掺着八月的热,没有空调,身在室内却有纯室外的气象。 他看不见,心却拉到了喉口,砰砰跳动着,连指间都仿佛碰到了不同以往的鲜活流动着的空气。 霍长治带他走到门口,推开门,黏黏的风吹到许初身上,夹着蒙蒙的雨丝。 “快停了。”霍长治看了看远处,东边天空的灰色雨云后头,隐约泛着金白色的光,是有太阳要出来的样子。 警笛声越来越近,最后从路口转过来,几辆车停在了海昌大楼门口,警察和霍长治的几个助理全都跑下来,意外地看到失踪人口站在楼下,以一贯的表情看着他们,手里还牵着一个年轻的男子。 他的特别助理第一个冲上前,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差点哭出来:“霍先生……” 霍长治对他微微颔首。 特助深吸了一口气,连珠炮一般和他汇报情况,从包里拿出了一堆文件交给霍长治:“天气太热,霍老先生做主,把小霍先生的遗体火葬了,骨灰暂时放在霍老先生住的酒店里。第一份文件是今年二号工程第三期的……” “梁林,”霍长治伸手档住文件,打断他,“霍久安的眼角膜呢?” 梁特助突然愣了愣,道:“哦,那个啊,他虽然签了定向的捐赠,但是因为联系不到他指定的许先生,角膜的保存时间太短,也是霍老先生做主,他说浪费可惜,就转捐给别的在等待角膜移植的人了。” 霍长治感到攥着他的许初的手放松了一下,就重新握紧他。 “不过,”梁特助又说,“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一下,他指定的许先生本来就在排队等角膜捐赠,很快排到他了。” 霍长治点了点头,拉着许初要上车。 “霍先生……文件……”梁特助震惊地看霍长治拨开他手里的文件,他本来以为找到了霍长治,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急等着他决策签字的工作了结了,没想到老板性情大变,牵着那个青年就走了。 走到外边,许初脸上滴到了一滴水。 他站定了,展开手,又几滴冷雨落到他的脸上和掌心,许初侧着头跟霍长治说:“在下雨。” 霍长治正为他拉开了车门,要他坐进去,许初不太情愿,他说:“外面真好。” 霍长治听许初这么说,站在他身边,守了他一会儿,直到雨真的大起来,噼噼啪啪打在车顶上,许初伸手摸索着想找霍长治了,霍长治才抓住他,带他进车里。 “某些人不是说雨要停了吗?”许初坐在位子上,车里冷气很足,他过了睡觉的劲头,认为自己精神饱满,可跑全程马拉松。 照理现在是应该先去警局,霍长治让助理沟通,叫司机开去了医院,因为许初浑身都是烫的。 “是要停了,”霍长治说,“太阳出来了。” 早上五点,到日出时刻,雨被日光照得闪亮,世界变白了。 “我看不见,”许初不相信,“我只听到雨声。” “别跟我争了,”霍长治揽着许初让他靠着自己,“睡一睡。” “知道霍久安角膜给别人,我竟然松了一口气,”许初用头发蹭了蹭霍长治,跟他说,“我不想要他的东西,所有的都不想要。” 霍长治沉思了片刻,才说:“我是霍久安的哥哥。” 许初听完,笑得喘气,手撑着从霍长治从他身上起来,坐直了才说:“对,你是霍哥哥,那怎么办啊?” 霍长治不跟他说了。 许初等了等,又问:“你怎么知道手铐不会电击?” “我不知道,”霍长治诚实地说,“现在想想,是太冲动了。” 许初当着他的面割断了手铐说要去死。霍长治抓着许初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,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理智被许初抽空了,可就是觉得这么陪着他,也不是不可以。 是太冲动了,但不至于后悔。 医院到了,霍长治把许初带下车,外边真的晴了。 初升的太阳照在许初身上,许初感觉到暖意,很高兴,刚想说自己全好了,就被推进外科看手去了。 Day 12. 09:00 a.m. 许初运气很好,他很快就能进行角膜移植手术了,霍长治推了所有的工作陪着许初。 手术还是放在仁安医院,手术室门一关,霍长治很焦虑地站在走廊上等,和普通的病人家属没有不同,都是为心爱的人担忧的模样。 手术比想象中要快很多,他去吸烟室抽了两根烟,回去等了片刻,许初就出来了。 手术很成功,不过许初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,他头发太长,先是带着手术帽,后来护工找了个发箍,把他刘海弄了上去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,许初摸了摸脑袋,抱怨一定傻的要命。 霍长治答应等他出院,拿了纱布就带他去剪头发。 Day 41. 10:30 p.m.      许初的纱布摘了下来了,但依然要带着眼罩。   在终于可以拿掉眼罩的那天晚上,霍长治说要带他去个地方。   许初被他牵上了车,坐了很久,闻到了咸腥的海水气味。   “干什么,你要带我跳海吗?”许初开玩笑。   霍长治让他别瞎说,紧紧拉着他的手向前走。   踩在砂石路面上的感觉不像水泥地面那样踏实,许初走的有些犹豫,霍长治索性把他抱了起来。   “霍长治!”许初喊他,他很久没有被霍长治这么简单粗暴地抱起来了,他不能看见,也不敢用力挣扎,还要用手搂着他的肩。   霍长治走了一会儿,还上了楼梯,又下了楼梯,稳稳当当抱着许初。   许初习惯了他的怀抱,也不生气了,拍拍他的肩:“辛苦你了,霍哥哥。”   又过了一会儿,霍长治才把他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,许初偷偷用手摸了摸,似乎是皮质的沙发。   霍长治将他放下后,勒令他不许乱动,出去和别人低声嘱咐了几句,许初只听见什么“可以了”之类含糊的词语。   接着霍长治就进来陪着他了,他打开了电视,气象预告里在细数上一个月过境台风造成的影响,以及接下去的天气预测。   “霍哥哥,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,”许初好奇的要命,靠过去问他。   许初的头发到底是剪了,刘海短短软软的搭在眉毛上,眼上带着黑色的眼罩,鼻尖翘翘的,嘴唇抿起来,就看不出冷厉的线条。   许初想要讨好人的时候,也可以收起所有棱角来,变成一个可爱的好奇宝宝。   “你一会儿就知道了,”霍长治有意吊他胃口,给自己倒了半杯香槟,给许初倒了半杯矿泉水,放进他手心,叫他捏着,与他碰杯,“先庆祝一下。”   许初撇撇嘴,喝了一口水,放下了杯子。   突然,他感觉脚下的地板一震,许初警觉地抓住霍长治的手臂,问他:“地震了?”   霍长治的声音带着笑意,拍拍他紧张的手,安抚他:“不是。”   还是什么信息也问不出来。   许初意兴阑珊地靠在沙发上,听电视里开始放八点档,霍长治也陪着他看。   霍长治对许初的耐心很好,他很珍惜珍惜这种能够一直看着许初,也不会被他发觉的时光。   以后再也没法骗他灯已经关了。   看完了一集师奶大战奶奶,脚下的地板又是一震。   霍长治站了起来:“到了。”   他伸手拉起许初,带着他往前走。   “前面有楼梯,”霍长治将许初的手放在扶手上,引导他慢慢走上台阶。   海风的味道又迎面拍打在许初脸上,他心里有了一个构想,等着霍长治为他揭开。   终于在甲板上站定了,霍长治手放在许初的眼罩上,顿了顿,才帮他拿下来。   “许初,睁开眼。”他说。   许初慢慢睁开了眼,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变得清晰。   就像失明前每一次眨眼、起床时那样睁眼,他看见了黑色的,反射着月光与星光的海平面,在深蓝色的夜幕里,有几万颗忽明忽暗的钻石一般的星辰对着他闪烁,远远一弯弦月挂在空中,泛着柔和的光芒。   他又转头看向左边,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,也正在看着他。   “来,跟我念,”霍长治对许初说,他的声音是许初所熟识的,“Hello World.”   许初被他逗笑了。   “许初,我不知道失明的人重新见到这个世界时,最想看到什么,”霍长治缓缓地对着他道,“但我希望你能亲眼重新看见,这个世界有多好。”   许初眼眶有些湿润,对霍长治点头,他知道霍长治一直在意在1603时的最后一天,自己说不想活下去的话。   “我知道。”许初说,强忍着不掉下泪来,快三十岁还要哭,那也太傻了。   “你不知道,”霍长治威严地判定,“还有我,我也很好。”   许初眨眨眼,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霍长治,不说话就可以望进霍长治心里去。   “我不太会说这些话,”霍长治显得有些局促,他停顿了一会儿,单膝跪在地上,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不大的浅薄荷色丝绒盒子,对许初展开,盒子里是一枚简单的环戒,“许初,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”   许初还是哭了。   他前三十年都没有过得很好,与父母离散,亲友背叛,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叫天天不应、叫地地不灵,可是有一个一万分好的人出现了,将他救了出来,而在他重见光明的这天,这个人对他抛出了橄榄枝,单膝下跪,用珍重的目光问他,愿意和他在一起吗。   “好吧,”许初胡乱擦了眼泪,伸手拿了戒指,问霍长治:“我应该戴哪个手指?”   霍长治起来,有些紧张地说:“我订做了你无名指的大小。”   “那是戴婚戒的地方吧?”许初恢复过来,又促狭地调侃他,“霍哥哥,你要和我结婚呀?”   霍长治没有反驳他,搂过他的肩,轻轻啄吻他的额头。   他们做过比这过分的多的事情,但许初还是觉得这个吻,比初恋的第一次牵手,还要令人脸红心跳。   “你愿意吗?”霍长治顺着他问。   许初翻个白眼:“你想得美。”   霍长治低低地笑了,许初将头埋在他颈肩,把脸上的泪水擦个干净,又抬头看星空。   台风过境的天空格外干净,茫茫夜幕罩着他们,寻不到一丝云朵。   海风吹着许初,也吹着在海上飘荡着的这艘白色游艇。   许初曾经冷漠地拒绝霍久安,也曾经认为伤害一经造成,便永也不可能磨灭。   可到现在他明白了,伤痕是可以被别的东西遮起来的,即使还在那里,也能变得难以察觉,不再会让人感到疼痛了。   霍长治是他的台风,来的又急又快,扫除了一切扎根不稳的伤害,带他见到更好的世界。   许初看着眼前的夜景,张开嘴唇,轻轻学霍长治说:Hello World。     ===END===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小说下载尽在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西岭千秋雪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